影視城賽馬場一覽無餘地全是草地，沒有半點可以乘涼的地方，烤幹了一眾大大小小的工作人員。

陸羽和新來的小場務鄧城在草場上忙著鋪軌道，下午演員有打馬球的戲份，軌道蔓延了整個馬場，陸羽和鄧城鋪的滿頭大汗。

萬里無雲才是最可怕的天氣。

「陸哥，你去休息一下吧，現在太曬了。」鄧城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手濕了個透，有些汗還是進了眼睛，酸的他睜不開。

這種重活臟活從升職那刻已經和陸羽徹底劃清界限，他負責分配任務，統籌全局就好。

只是這軌道上站的不只有攝影老師一個人。

陸羽抬頭看了看不遠處正在校對細節的顧野，對鄧城笑著說，「你一個新來的鋪我不放心，我帶你先鋪一次。」

鄭導按照流程下午三點準時開工。這場戲男女主還有男配都要上場，台詞不多，鄭導估摸著下午五點就能拍完，還能順帶取一個「日落草原」的景。

陸羽看著顧野上了軌道，一手舉著那根拾音器，在烈日下像一座銅打磨的雕塑，一動不動，汗水從額頭低落後正好被他的睫毛擋住，背部肌肉線條豐滿，像是一片景。

他看了半晌，眼睛突然酸了一下，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和顧野有生理條件上的區別。揉眼睛的間隙，鄭導遙遙的喊了一聲：「Action.」

主演騎著馬裝模做樣地準備跑起來，攝影在前頭的軌道上被人拖著隨著馬快速移動，顧野在後頭舉著拾音器以同樣的速度向前移著。

陸羽看著被人推著向前走的顧野，怎麼想怎麼擔心。用胖子的話說就是「可把你矯情壞了」，陸羽鋪過無數條軌道，到最後無不擔心著軌道上人的安危，陸羽嘆了口氣，過去的擔心變了質，他莫名的覺得矯情。

場務牽著馬繞草場跑了幾圈，幾輪台詞之後，鄭導終於喊了最後一聲「卡」，第一場戲才算結束。

陸羽拿著一瓶礦泉水向草場中央的顧野走去。

下午的草場微風漸起，雖然還是曬得慌，但已經涼快了很多。顧野正坐在草地上，靠著軌道休息，風把他的頭髮吹得散亂一片。

陸羽看著他心頭微麻。

「便當還沒送到，先喝點水。」水瓶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之後穩穩噹噹地被顧野伸手接住。

水帶著熱氣，顧野在手上搖了搖，自然地抬頭問：「沒有冰的？」

「你流了一下午汗，冰的對腸胃不好。」陸羽不知道怎麼就開始能從容的回答，他拿水的時候心裡突然飄過一句話，冰的胃疼，他蹲著想了半天，還是拿了一瓶常溫的。

到現在面對著顧野的詢問，他還是固執的不想給他拿冰的。

沉默了半秒，顧野就單手利落地開了水，瓶蓋帶著點水蹦出老遠，沾濕了顧野的右手，在陽光下面閃閃發光，「謝謝。」

瓶蓋是瓶蓋，但是自己瞧上的男人和別的什麼人開的就是不一樣。

他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詞來描繪現在的心情，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這男人真是該死的甜美。

半小時後是男主和男二的戲份。等到男二上了馬，又是一個半小時。鄭導順便取景的念頭終於破碎，只能另起一個：天黑之前趕緊拍完。

陸羽調整完軌道之後蹲在一邊的草地上守著一箱的士力架，身邊是徹底脫妝的嚴平。

陸羽一手抹了遍嚴平的臉，抹了一手白粉，「你什麼時候進化了？汗都變白了。」

嚴平把陸羽的手從臉上拍下來，作勢要撲上去打人，可是實在是沒有精力，「那個透光的，」他顫巍巍地指了指遠處的男二，「那汗流的和河馬一樣，一下午我補了五六七八遍妝了，我他媽自己的臉都脫了他還透著呢！」

陸羽把手在嚴平身上蹭了蹭，蹭幹凈了才鄭重地回答他：「這可能就是現在在馬上的是他而不是你的主要原因了。」

下一秒陸羽就被鯉魚打挺般的嚴平給打了。

第二場戲開拍，是男主和男二在馬上的文戲，陸羽看了下打卡器才知道男二的名字叫徐清。

好像是陸琪軒天天在他耳邊在線「怒罵」的男團成員之一，那段時間陸小姐正在準備辯論賽——「偶像養成類節目到底能不能培養出真偶像」，所以當紅的流量小生倒了大霉一般成為了陸小姐，這個反四，主要的批鬥對象。

不遠處又傳來鄭導氣結一樣的聲音，「再上一次。」原來是批鬥對象又一次從馬上掉了下來。

影城的馬都是絕育的老馬，跟著不同的劇組，載著不同的演員歷經了風雨的洗禮，怎麼騎都是溫和的，可是徐清一點都不給身後金主爸爸面子一樣，死活不敢上馬，一上馬小臉煞白，本來就不怎麼流利的台詞開始反覆結巴。

可是導演是不敢痛罵徐清的，再清高的人總有低頭的時候，說到底辛苦的還是無數個工作人員，陸羽看著顧野舉著拾音器一會兒抬起一會兒又放下，心裡回憶著陸琪軒的批鬥，又加深了一度罵了那個廢柴幾千遍。

一直等到太陽快落，廢柴才下了狠心上了馬，陸羽看著廢柴一臉便秘樣的上馬準備說台詞，心裡終於暢快了一下，「還有點眼神，再等一下就沒法取光了，那個廢柴也知道第一天不好得罪全組啊。」

「是吧。」嚴平嚼著士力架含糊不清地又堵了一下陸羽，「其實是他明後天有個通告就要離組了，現在不拍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來一次了。」

「哦。」

徐清坐在馬上兩條腿都在抖，台詞說著說著還說出了一股口音，鄭導摘下耳機終於忍無可忍，「你不演就馬上滾蛋！」聲音把徐清嚇得不輕，腿抖得更嚴重了。

陸羽估摸著現代小鮮肉沒點陽剛之氣，看著顧野依舊紋絲不動地舉著桿子，設備是陸羽調的，這部劇對聲音要求非常嚴苛，一個設備上不知道加了多少零件，重得要死。

「導……導演，我最後……最後一次。」在溫柔的馬和暴躁的導演中間，徐清選擇了馬。

「兄弟此次何必特地相迎……」馬被牽著走了一段，顧野隨著軌道被人推著跟，夕陽漸落，所有人都在等徐清說完最後幾句台詞。

鄭導覺得夕陽西下的景比烈日更符合男主男配直接的暗流涌動，對著呼機說了什麼，前方的攝影突然停了下來，打算拉長鏡頭取景。

工作人員帶著馬跟著停，傍晚風氣，吹起了無數塵土和草籽，載著徐清的馬突然打了個噴嚏，甩了一下頭。

「啊！」徐清被身下突如其來的震動嚇了一跳，又看到馬在甩頭，以為馬要把他摔下來，一把扯住了馬的鬃毛，雙腿一放鬆就要掉下來，過度的驚慌讓他一手抓住馬皮，血珠子驟然滾落，馬身上的汗一下糊住了傷口，痛得馬蹬起前腳身體後仰把徐清直接甩了出去。

「嘭！」一聲悶響，徐清背部朝下結結實實的摔了下去，胸膛悶響，疼得他五臟六腑都像在冒血。

場面當即失控。

陸羽眼看著馬掉轉了方向，向徐清的方向衝過去，正對著舉著機器的顧野。

「我艹你媽！」陸羽的吼聲悶在喉嚨里，頭也不回的甩開嚴平就向顧野沖，「狗屁墨菲！」

胸腔里咚咚作響，陸羽眼前一片模糊，天地間唯一清晰的就只有顧野。他忽然覺得「失去」又一次捏住了他的喉嚨。

馬迎面朝著顧野衝來，顧野直接扔了手上的器械從軌道下跳下來，直面著發狂的馬，一手推開了嚇到腿軟的工作人員，只剩自己一個人一步一步向後退。

陸羽看到顧野這樣心都跳了出來，血一時間全都涌到了腦子，腳下像踩著棉花一樣軟，他忍著疼痛的喉嚨在草場中大吼，「馴馬的！馴馬的他媽死哪了！」

瘋馬奔向顧野，顧野像有所預知一樣側過身堪堪避開了馬身，馬抬起前蹄發出嘶鳴，血滾得越來越多，馬身污黑一片。

顧野在馬轉身得霎那踩上了軌道，半蹲在上面，身子前傾，劇烈的緊張讓他一時間呼吸急促。

「顧野！」

一陣嘶吼突然在草場上回蕩起來，顧野抬頭越過馬身，看到陸羽在不管不顧的向他跑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而馬已經到了面前，顧野再回神已經可以看清楚馬濕漉的鼻子，還有喘著粗氣的口。他在軌道上踩實了一下，雙手微微展開。

下一秒馬就跑到了身前，陸羽此刻已經緊張的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他只看到顧野的身影越過了馬頭，在空中快速的轉了身，然後翻上了馬背，雙手牢牢抓著鬃毛，背後連著手臂的肌肉一起爆開，蝴蝶骨大合。

瘋馬突然被人控制住，怒氣更甚，前蹄瘋狂上抬，想把身上的人甩下去。顧野雙腿緊緊夾著馬的身子，借著凌空的瞬間把馬頭調轉開，又狠狠的壓下去，壓著馬向前跑去。

陸羽跑到喘不上氣，而顧野已經騎著馬向遠處跑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馴馬師已經到了場地，工作人員也逐漸回來，陸羽才又看到他的身影，正向著他奔來。

夕陽還沒沉到低，顧野正好踏著霞光而來。

餘暉勾勒著他的輪廓，陸羽的心隨著他一步一步的走來慢慢放了下去，落地瞬間又一躍而起，跳動不止。

顧野的眼神不是在夜店時的狠戾，也不是工作時的沉穩，而是被夕陽渡上一層溫柔的餘暉，像野火一般落到陸羽的眼裡，燃燒不盡。

「你不要命了？」

人群涌了上來，工作人員趕上去扶顧野下馬，陸羽這時才嘗出嘴裡的甜腥味，嗓子火辣辣的什麼都發不出來。

太著急，忘記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