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就連蘇幕寒都沒想到事情能夠那麼順利，最起碼他會以為那些不服於他的魔修們會搗亂反抗一小下。

但竟是無事發生，就連蘇幕寒讓他們改變房屋的樣式結構都一一應允了。

蘇幕寒都不知道是魔道民風淳樸，容易奴役，還是他二十一世紀只想著一己私慾的世人內心太過陰暗。

暮青握著手中的鐵管，很是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不讓他們用磚瓦建啊，大人？」

蘇幕寒用手彈了彈暮青手中的鐵管，發出清脆的響聲：「用鐵管作骨，磚泥作肉，這樣的屋子會更結實些，承重柱都能少建兩個。」

蘇幕寒心中嘆了口氣，這世界沒有鋼筋水泥，硬度最大最容易提取的便是鐵，所以只好用鐵替鋼。

「我起初不是說過，想讓他們闔家美滿嗎？若是以後他們娶妻生子，人多了起來，住不下了，便可以取兩條鐵管，合些泥土，在這平頂上再建一層，而等兒子有了兒子，那自可以再建一層，如此一來，子子孫孫都可以住在一起，豈不是快哉。」蘇幕寒踏在建好的平頂上，俯瞰著尚還血腥的街景，以及遠處逐步壘砌的建築，「用這樣的結構建房，即使搭上個十層，也不擔心倒塌，不好嗎？」

蘇幕寒回身去望暮青，眸光染上了燦色：「我原本以為會花很長時間，卻沒想到短短一個星期，我們魔道竟已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蘇幕寒轉身，一步步向暮青走去，暮青先是緊張地退了一小步，隨後放鬆了下來，停在原地。

蘇幕寒走到暮青的面前，微微頷首：「這多虧了有你這位得力幹將。暮青，多謝。」

暮青臉上有些燒：「承……承蒙大人抬愛。」

不可否認，暮青絕對有著莫大的功勞，其一是蘇幕寒並沒有什麼法力，所有跑腿的事都需靠暮青和暮雪兩人出面，他只能動一張嘴，而為了避免讓暮雪知道自己的事，他又大多讓暮青去做，又介於暮青成功替他造了座養心殿，建築之術更是暮青在外四處提點奔波。

原本的魔尊和蘇幕寒或許都不屑於向暮青說聲感謝，畢竟暮青是他的下屬，做得好是應該的，曾經的蘇幕寒雖然知道一聲感謝會讓人覺得物有所值，但他並不想浪費口舌，而重活一世，蘇幕寒想做些改變，所以真心實意地向他道謝。

蘇幕寒拍了拍暮青的肩膀，笑道：「走吧，回無花殿。」

無花殿是蘇幕寒替那假養心殿取的名字，原因倒是很簡單，因為暮青替他取的春眠閣讓他想到了一首詩，而詩末的花落知多少，正是樹上無花的意思，便隨意取了這個名字。

當時蘇幕寒磨著墨，提筆書下無花殿三字，看著跪在桌前暮青驚訝的眼神，笑道：「你替我造了這書房，我自然是要練練字，陶冶陶冶情操，不然豈不是白費你這般苦心？」

暮青欲哭無淚，小聲說：「暮青沒有這個意思。大人，大人文武雙全，暮青沒有……沒有嘲笑大人肚子里沒墨水，大人……大人饒了暮青吧。」

「我只不過是不想讓這書房閑置，你怎的就能聽出那麼多心思？」蘇幕寒吹幹了宣紙上的墨水，暮青這幅日日在鋼絲上行走的模樣總讓他想要發笑，他攤開宣紙，向暮青示意，「這幾日閑來無事，照著幾位書法大家的筆墨臨摹了幾番。暮青，你瞧瞧，這三字還可上檯面？」

上一世蘇幕寒的表面功夫做得極好，什麼茶道，書畫皆有涉及，將自己這個無良商人的黑心包裹在了修身養性的藝術家的外皮之中，而這書法倒是在這一世派上了用處。

他這個舉措只是想要讓暮青知道，自己是臨摹了大師的作品後，字跡才有所不同。

這究竟為何變了字跡又或者變了性子，歸根究底還要怪在他暮青的頭上，因為他不想浪費他造的御書房，所以學著練練字彈彈琴，然後彈著彈著，心靈都得到了凈化，成為了好人。

蘇幕寒沒有錯過暮青眼中一閃而過的讚歎之情，但他很快就收斂了起來，只是像那些阿諛奉承的眼盲官們說著：「甚好，甚好，大人的字一氣呵成，筆走游龍。」

到底是前魔尊對他的傷害太大了些，明明本就是佩服，卻誇得一點都不誠心。

但暮青很忠誠，他並沒有懷疑為什麼蘇幕寒連簡單的飛天之術都不再熟知，只是替他掩飾掉了一切，讓蘇幕寒減去了不少煩惱。

蘇幕寒坐在御書房，畫著一張密道草圖，而暮青靜靜地在一旁等候。

這是一張與地面施工同時進行著的地下工程，這個密道四通八達，家家戶戶都可從自家逃入這個密道，只是現在蘇幕寒正糾結著這個密道的出口究竟應該放在何處。

「魔尊大人。」暮青冷不丁地開口，他面帶愁容地問他，「恕我直言，為何這個密道與無花殿並無交集。」

蘇幕寒指了指圖紙，問道：「那你可知這個密道是用來做什麼的？」

暮青的雙眼裡布滿了愁思：「若是暮青沒有猜錯，是用來逃跑的。大人是因為自己如今無法用法力，所以替魔道們留下後路嗎？」

「我就說那本功法有問題！要是以前，大人又怎會懼怕正道！」暮青身側的雙手緊緊地握拳，磨牙恨恨。

原來暮青還以為是那本功法讓自己變成了這幅模樣，但他為自己想了個能自圓其說的理由，倒是甚得他心。

暮青又說：「不過大人放心，大人的修為還在。只要再習一遍心法，就能重回巔峰，那屆時，除了那個所謂雲遊在外的神尊外，天地之間就沒有打得過大人的對手！」

這暮青簡直像是個解說故事背景的npc一樣，隨口就能說出讓蘇幕寒感興趣的信息。

聽到自己修為還在，正和自己所猜測的一樣，蘇幕寒稍稍放寬了心，但又提了興緻，想要了解這天地間唯一可能勝過他的名為神尊的又是何人，於是悠悠的：「那個所謂的雲遊也不知是不是個幌子。」

似乎戳中了暮青的嗨點，他拍掌稱是：「就是啊，大人！神道說了百年他們在外雲遊的神尊能一招制服您，可人呢！根本沒個影子！怕是隨意編排出來的角色，讓您不敢隨意進攻他們神道！」

蘇幕寒抖了抖圖紙，瞭然：「虛張聲勢罷了。」

「那大人既然知道是虛張聲勢，又為何不去進攻神道？」暮青有些不平，「白讓他們傳了百年，您不如神尊，您不敢攻打神道的流言蜚語，太消我們魔道的氣焰了。」

「我又為什麼要去為了莫須有的事情去攻打神道。」蘇幕寒斜眼看了一眼暮青，「打贏了又能怎麼樣？說我們魔道欺負人，乘他們神尊不在的時候進攻雲雲，想要編排你，誹謗你的總是能找到各式各樣的事來抹黑你。他們神道又有什麼好的，需要我去進攻？」

蘇幕寒自信地一笑，攤開草圖：「我們魔道以後自會讓他們羨慕不已的。」

暮青有些急了：「可神道殺我同類，誅我同族……」

「那更該養精蓄銳，等我們魔道壯大到他們連屁都不敢放的時候，再一舉殲滅。」蘇幕寒拿起狼毫，圈畫著山脈的走向，讓暮青安心，「放心，欺負我的，一個都不會放過。」

「不過，暮青，我倒是不明白了。上回你跪下來求我別去搶了紫禁城，怕三道聯合討伐我們，而這回怎的又鼓舞著我去打神道？」蘇幕寒好奇地問。

暮青答道：「因為人弱小，堂而皇之攻進紫禁城，其餘二道定會出手相救。屆時便可能雙拳難敵四手，而神道就有所不同，我們是為了死去的同胞報仇，其餘二道並不會管，這隻會是我們神魔兩道的事。」

簡單來說就是做壞事會被三道打，以報仇的名義，其餘兩道就會各掃門前雪。

蘇幕寒笑了笑：「我倒不這麼認為。六道平衡，正邪等齊，一旦其中一道失利，其餘相關的兩道定會被波及，所以我們不管大舉進攻哪一道，其餘兩道都會同仇敵愾地一同對抗我們。」

暮青的臉色不大好看，低著頭，聲音有些頹：「魔尊大人說的是，是暮青思慮不周。」

蘇幕寒隔著圖紙，敲了敲桌板：「話有些遠了，我來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這的確是怕正道們來進攻而做的逃生路線，我們這裡四面環山，看似易守難攻，實則難守易攻，因我們地勢低窪，整座城都是凹在裡面的，一旦他們形成天羅地網蓋下來，我們一個都逃不了。」

暮青點頭：「所以，要從地下開闢一條逃生通道，可為什麼每家每戶都有，就無花殿沒有。」

暮青指著四通八達的地道，正中間無花殿的位置卻沒有一條道路連結。

蘇幕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問：「暮青，我是誰？」

暮青不解，緊張地問：「您……您是魔尊大人。魔尊大人您怎麼了，又……又不記得什麼了嗎？」

蘇幕寒笑了笑：「是啊，我是你們的魔尊大人。」

「所以，做為魔尊，當然是要保護我的子民，戰死才風光，不是嗎？」

暮青惶恐地跪了下來：「不！不是的！魔尊大人！您也可以逃跑！您……」

蘇幕寒抬手，扶著暮青起來：「既然我是魔尊，那自然要死出魔尊的樣子。」

暮青不肯起來，忙著搖頭：「不是的！魔尊大人！您不能死！您不能這樣！」

「我意已決，你不用勸我。」蘇幕寒見暮青固執的模樣，幹脆罷了手，坐了端正，繼續在草圖上添改。

蘇幕寒並不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大英雄主義，但他想，這些魔道會喜歡他這樣大義凜然赴死的氣概。

反正他對於這條很有可能一條路走到黑的命運並不是很感冒，也不懼怕死亡，若是真有正道來襲的那一天，倒不如瀟灑地鎮守他們的家園，戰死到最後一刻。

這樣死後，定是有無數的魔道為他落淚，念他想他，那他的死也算有價值了。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前無人悲憫，死後無人過問，這才是人生天地之中最大的悲哀，蘇幕寒經歷了這麼至悲的死，便希望能經歷一次至喜的死。

就比方說現在急得快哭了的暮青正和他的心意，讓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逞一回英雄：「魔尊大人不能死啊！暮青這條命都是魔尊大人的！那魔尊大人死了！暮青怎麼辦！暮青……」

暮青的嗓子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說不出口，右側的臉頰憋得通紅，雙眼都是清晰可數的血絲。

蘇幕寒想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眾魔道都像暮青這般不舍他的逝去，那他所做的一切就有意義。

雖他表面對自己說著六道互相牽制，魔道不可能覆滅，心裡卻總是有一個邪不壓正的念頭在嘶吼。

所以他想，魔道或許並不可能這般大規模的聚集在一起，他們或許永遠無法像他說的那樣正大光明地走在世上，只能或多或少的蝸居在某個角落。

魔尊忽然消失，而他取而代之，更是包火的紙，透風的牆，總有一日會被正道知曉，屆時就是一次正邪間的大洗牌。

但那時他們應該都有了自力更生豐衣足食的能力，能夠像凡人一樣生活，又或許改變了野蠻兇殘的想法，更甚至能夠像凡人愛一個人，那他現在所做的也算功德一件吧，他也算沒白在這異世走一遭。

「若……若是魔尊大人執意如此。」暮青吸了吸鼻子，握住了蘇幕寒的手，微微顫抖，「那暮青隨魔尊大人一起留下。」

蘇幕寒柔下了眉眼，點了點頭：「好。」

暮青有些意外蘇幕寒竟是如此好說話，微微一怔，但興奮還是佔了上乘，胸膛劇烈起伏著，沒被面具遮住的半邊嘴角微微上揚。

蘇幕寒自然是沒那麼好說話，但他明白先穩固軍心的重要性，到時候暮青太容易擺脫了，到時候喂個什麼迷魂藥，讓暮雪或者其他人搬著走便好。

暮青大概是歡喜滿足了，跪伏在蘇幕寒的身邊不再說話，安靜的，不再打擾正思考中的蘇幕寒。

這個阡陌交通的密道蘇幕寒是畫好了，但蘇幕寒實在是不知道這逃生出口該怎麼下手。

究竟是設一個，還是設多個？

設一個吧，那團結就是力量，遇到點小麻煩，大家還能齊心協力地解決，但若是被正道人士知曉了這唯一的出口，將這唯一的希望堵住，豈不是全軍覆沒，白煞了他的鮮血？

可設多個吧，大難臨頭各自飛，萬一遇到了強而有力的對手，蘇幕寒又怕那一小撮人無法應對。

蘇幕寒頭疼地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電車難題中去，究竟是拉桿救五個人，還是不作為救一個人？

蘇幕寒知道不管怎麼做都是錯，那他就繼續當他的功利主義者吧。

蘇幕寒最終還是決定設立多個逃生出口，其一是他不能保證這魔道中並沒有正道的姦細，設立一個入口的風險實在太大，他寧願犧牲一小部分人，也要保全大多數人，反正他也算不上什麼合格的大善人，其二是反正魔道最後的命運定是分崩離析的，過早地分化，也未必是件壞事。

他能做的只有那麼多，是福是禍，最終還是要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不可否認，他蘇幕寒是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他總是將還未發生的事情預想成最壞的結局，但慶幸的是蘇幕寒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他又總喜歡用自己的力量去儘可能改善這個尚不知是好是壞的結局。

所以，他之於暮青說的事或許並不會發生，或許他所期盼的魔道真真能有向善的一天。

蘇幕寒滿意地看著最終造完成的逃生地圖，問著身旁的暮青：「暮青，知道秦始皇統一六國後都幹了些什麼嗎？」

暮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是很清楚。」

蘇幕寒轉過頭看向窗欞，他的眸光穿過紅木細桿，看向遠方，像是高山上破岩而出的松柏：「接下來，改幣制，整交通，建倫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