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後誕辰

「停車——」

安樂公主奇怪地看了一眼南宮浮，問他：「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吃糖葫蘆了而已。」南宮浮撓撓頭，歉意地笑笑。

「……」

恰好，他們的馬車到了京城最繁華的街道。於是，安樂公主讓車夫停車，示意侍衛去買一串糖葫蘆。

她撩起車簾，看著熱鬧的景象，感嘆道：「那一年，宮中也是這麼熱鬧。」

這一年，皇後五十大壽，普天同慶。

天子下旨昭告眾臣，中秋月圓之夜將在長生殿擺夜宴為皇後慶生。而十二歲的簡寧身為太子伴讀，又是尚書之子，自然是能夠入席的。

按理來說，他是可以與太子坐在一起的，可他卻並沒有，而是與一眾高官的後輩們坐在一起，雖然位置稍稍靠後些許，但仍是位於左尊位之上。

簡寧伸長脖子看高台上的慶生作秀，覺得脖子有些酸痛。可惜，這種場合人實在太多，他看不到歌舞作秀。

本來，對於這場宴會，簡寧是期待已久的。

宮中地面鋪上了厚厚的金邊地毯，頭頂高梁掛滿了精巧的彩繪宮燈；那高高的舞台上，立了八根銀鳳紋身的銅柱，每根銅柱旁邊都設有一人高的雕花盤絲銀燭台，燭中摻著香料，焚燒起來幽香四溢，聞了之後讓人心曠神怡。

樂官們圍坐在舞台周圍，鳴鐘擊磬，古老的音律縹緲悠長，令人沉醉。舞者們身著長袖綵衣，翩翩起舞，腰間有輕盈的絲帶不斷起落飄搖，她們的纖纖玉掌上輕托著一盞盞蓮花式的琉璃明燈，花萼潔白，有點點光澤綻出。

音樂漸緩，舞者們隨之聚攏，最終形成一個含苞待放的蓮花，古琴瑟瑟、鐘聲叮咚，在悠揚樂聲中，這「蓮花」緩緩綻放——

緊接著，一個身穿淺藍色長裙的絕色舞者浮現在人們面前。只見她亭亭玉立、長袖半掩，姿態輕盈、空靈虛幻，美色如花，通身氣質如天仙下凡。

在此女出現之後，妝容精緻的簡妃，就開始暗中觀察天子的神色。她見天子的眼睛緊鎖在那藍衣舞女的身上，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的神色，唇邊反而勾起一抹笑。

這樣一來，簡妃安心不少。

端坐在天子身邊的皇後，將他與簡妃的神情盡收眼底，眸光漸漸轉冷，卻是溫和地問著：「這位舞女……可是德妃身邊的妙人兒？」

簡妃笑著回答：「是的，姐姐，妾身原想著親為姐姐慶生，奈何近日染了風寒，生怕衝撞了姐姐，這才安排妾身宮中最好的人來，特為姐姐和陛下獻舞的。」

明面上，簡妃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可皇後仔細一琢磨，那就不是這麼回兒事了，偏偏她還得大度地笑著面對：「喲？那可真是難得妹妹有心了，該賞賜些什麼好呢？」

「這賞賜的事兒，何不交給陛下？」

天子是個好色的，他想著藍衣舞女那曼妙的舞姿彷彿踏在雲端，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鬍鬚，笑眯眯地說：「玉蓮雲上翩翩蝶，就收了這舞女，賜為雲美人吧。」

那舞女看起來很是驚喜且榮幸，她的柔弱肩頭微微顫抖，跪伏於地，領旨謝恩：「天子聖明！」

天子當眾收了簡妃宮中的舞女，順手給了簡妃眾多賞賜。一些與簡尚書離得近的大臣們，紛紛敬酒恭賀，彷彿是他尚書府又出了得寵的閨女一般，簡尚書不回應，也不拒絕，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安雄坐在大殿里最偏僻的角落，他的視線自舞台中收回後，便落到簡寧身上。

至於簡寧，他根本沒有注意台上的動靜，也沒注意簡尚書那邊的風起雲湧。

在他發現自己看不到舞台上的作秀之後，就一直埋頭吃東西。很快，他桌上的美食就一掃而光。

在吃完東西後，簡寧無聊地看了看四周，不經意間，他與蕭安玉對視了一眼。

而一直關注著簡寧的蕭安玉察覺簡寧看到他了，立刻沖他笑了笑，可惜，簡寧卻不解風情地挪開了視線。

然後，他看到了蕭安雄。

蕭安雄面前的桌案上只有幾樣小菜，身旁也沒有隨時可以服侍的人，看起來很是凄清可憐。

聽說，他少年早慧，只十歲就被封為王爺出宮建府了。可惜，同年，他的母妃犯了大錯，被關到冷宮裡去了。因此，他的姐姐安樂公主雖然被抱到皇後身邊撫養，但是是個不受寵的公主；而他失了帝心，也是越來越不受重視了。

漸漸地，蕭安雄落得個人人可欺的下場。

簡寧看見蕭安雄身上穿著連他的隨身小廝都不穿的棉質長袍，墨色長發被一根破舊的布條高高束起，面容蒼白憔悴。

他一個人地坐在那裡，看起來好可憐，拘謹的動作，謙卑的行為……簡寧很認真地打量這個人，一雙杏眼滴溜溜地轉動。

突然，蕭安雄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雙風流的狐狸眼看向了簡寧，接著唇角勾起，朝他點點頭，還舉起酒杯來打招呼，看起來很是友善。

簡寧也跟著舉起酒杯作出回應，然後一飲而盡，在他收回視線後，心裡琢磨著：

這個人看起來有點眼熟，他對我笑是什麼意思啊？長得還挺好看的，我這麼頑劣，他還同我打招呼……一定是個好人！

晚宴過後，簡妃請旨，讓簡寧父子留了下來。

於是，簡尚書和簡寧他們，在宮人的帶領下，來到了簡妃的宮殿。簡尚書見到坐在宮殿里的簡妃，拉住簡寧就要下跪行禮。

簡妃急了，快步向前，一把扶住了他，略有責備地說：「父親，女兒這兒又沒有外人，您怎麼還如此多禮？」

簡尚書不露痕跡地推開簡婉的手，固執地強調：「禮不可廢。」

「父親，這可是在怪我？」簡妃一臉落寞地看著簡尚書。

簡尚書怎能不怪她？他的女兒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什麼樣的好男兒找不到，卻非要進宮作踐自己，讓一個色咪咪的糟老頭給糟蹋了去！

然，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說些什麼。他面上不顯分毫情緒，只說了句「微臣不敢」，隨後就不再說話。

簡妃輕嘆一口氣，不得不擺起架子，命人給簡尚書賜座。接著，簡妃將簡寧招到跟前來，歡喜道：「過來，寧兒，來，讓大姐瞧瞧這兩年長得如何了？」

簡寧倒是不拘禮節，屁顛顛地湊到簡妃跟前，嬉皮笑臉地說：「大姐哇，我好得不得了！前幾日，杜太傅和族中夫子還誇我有長進了呢！」

「噗嗤！」簡妃忍不住笑出了聲，她點點簡寧的額頭，「是啊！好得不得了，長得白白胖胖！如今還會吹牛了！」

簡寧忿忿道：「大姐，我沒騙你！他們真的誇我有長進了！」

聽了這番辯解，簡妃卻是笑得更開心了。

簡尚書眼睛一瞪，喝斥道：「放肆！沒大沒小，回去給我罰抄……」

「父親，寧兒還小，孩童天性，不必過多的責罰。」簡妃及時為簡寧開脫，一邊勸著簡尚書、一邊叮囑簡寧，「寧兒，姐姐要與爹爹說些體己話，你自個兒玩兒去吧。」

聽了這話，簡寧爽快地離開了，宮婢們也都自覺地退到宮殿外，給簡妃和簡尚書留下單獨相處的空間。

在簡妃和簡尚書交談之際，簡寧就一個人在這諾大的皇宮裡邊瞎轉悠轉悠，心大得很，也不怕走失了。

偶然經過一個偏僻的轉角，聽見了一些吵鬧的聲音，簡寧本想走開，但餘光卻看見一個瘦弱之人被一群身體康健的官家子弟團團圍住。霎時間，他的正義感又湧上心頭，忍不住想要上前看看。

只見蕭安雄低垂著頭，神色不明，脊背卻挺得筆直，口中說著卑微的請求：「天色已晚，本王該回府了，真的再不能陪同各位少爺玩耍，請你們讓我離開。」

「切！我們在這裡怎麼擋你的路了！你個煞星，有什麼資格讓我們給你讓路！」領頭而青衣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蕭安雄。

這被圍攻的少年沉默不語，只默默地承受著。

漸漸地，有人開始嘲笑他、唾罵他、侮辱他……漸漸地，有人膽子開始大了，不過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而已，母族當年犯了重罪，全族流放，如今，他就算是被打了也無處申冤，於是，他們開始用力推攘、群毆……

蕭安雄踉踉蹌蹌地往後退，卻依舊沒有說出求饒的話。此刻，他看起來是那樣的孤獨無依、那樣的凄慘寂寞，卻沒有跪地求饒，眼神之中只有一派堅定之色。

這個半大的少年郎，讓簡寧感到了別樣心酸。

這時，蕭安雄為躲避一人冒出來的拳頭，順勢倒在了地上。見狀，簡寧迅速跑過去，擋在蕭安雄的身前。蕭安雄暗暗放下他那雙已經捏起的拳頭，他原以為他會出現得更早。

「你們幹什麼！欺負人吶！」簡寧氣勢洶洶地將領頭的青衣少年，給一把推倒在地。

急匆匆趕來的宦官，看了這場面被鎮住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他既怕自家主子的親弟受傷，又怕得罪了這些身份顯赫的官家少爺。

「你又是誰！找打嗎？」青衣少年一臉怒容，他覺得被拂了面子，掄起拳頭作勢要打簡寧。

簡寧也不是個會服輸的性子，反而挺起胸膛、握起拳頭，應聲道：「來呀！打就打！誰怕誰！」

可惜，簡寧連三腳貓的功夫都沒有學過，哪裡能打得贏？

眼看著那帶著內力的拳頭就要打傷簡寧，在旁的宦官不由得驚聲尖叫。下一刻，簡寧卻感覺眼前一黑，然後被緊緊地抱住——

這個懷抱並不寬厚，也不溫暖，反而消瘦冰涼，卻為簡寧阻絕了危險。

雖然宦官上前試圖阻攔，嘴裡一直喊著「使不得，使不得」，但反而遭了打。

簡寧被蕭安雄死死地護在懷中，什麼也看不見，只聽見拳腳交加的聲音和眼前這人的一陣陣悶哼聲。

簡寧不想拖累他，想要掙脫，卻被越抱越緊。只聽蕭安雄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謝謝你。」

因為，你如我預料一般出現了，所以，我才謝謝你。

聽了這話，簡寧情不自禁地睜大眼睛——

他突然很好奇，一個原本連自己都不想保護的人，是為什麼會在下一刻拼盡所有去保護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