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清風文會

宮中大鬧一場，簡寧被簡尚書罰抄書去了，還被禁足三個月。

為此，他悶悶不樂了好幾天。

還好，太子託人捎來書信，和他約定好了，等到下個月，清風樓舉辦的清雅集會帶他去玩，還保證有很多美食，這才讓簡寧開心了些許。

在小院裡邊看完信後，簡寧舒展了一下手腳，準備從假山上攀下去，然後回屋睡個回籠覺。結果，他的膝蓋彎處卻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

簡寧忍不住低聲痛呼，手上也沒注意抓穩石塊，就這麼摔了下去！

忽然，耳畔劃過一陣風聲，下一順，簡寧被攬入一個「粉紅」的懷抱。

入他眼中的，竟又是這件粉紅色的長裙，簡寧問道：「狐狸，你這麼久都沒有換過衣服嗎？」

蕭安雄抱著簡寧穩穩落地的手一抖，差點將他扔出去，忍耐地解釋：「……我只不過偏愛這件。」

簡寧跳出他的懷抱，打量他一番，點點頭，真心實意地稱讚：「嗯呢！你穿這件衣服很漂亮！」

聽了如此不相幹的話，蕭安雄終於按耐不住地問他：「難道你一點不奇怪，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嗎？」

「哦，對哦，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

南宮浮也是無語了，放下手中正在啃的糖葫蘆，心說：「他也太……」

「是不是在心裡嘀咕他很蠢？」安樂公主笑了，說，「他確實很天真，我弟弟提起他的時候，面上總是一副很輕鬆的模樣。」

「他那時只在尚書府里待了很短的一段時間，然後就走了。」

「三個月後，他們在清風樓見面了。」

清風樓的文人雅集，一年一度，它是屬於士族子弟們的聚會，在這個時候有資格進入清風樓的，沒有普通人，都是貴族世家之後。

「哎，聽說，杜太傅前幾年安排了個人進來，是個叫什麼『歌奴』的……」

「那可不，去年，那人還寫了一手好詩呢！前年也是，才華橫溢呀！」

「我聽說，那歌奴原來就是杜太傅養的男寵，只是樣貌被善妒的杜夫人毀了，而杜太傅又捨不得，這才安排他來這兒，天天戴著個面具，賣藝不賣身！」

「咳，不過是個小倌，有什麼好說的，你們聽說了嗎？睿王來了！真是出乎意料！」

每年舉辦這場聚會的時候，按照慣例，睿王府也會收到一張請帖，但蕭安雄自從失寵之後，從來不會過來自討沒趣。

不過，他這次竟然來了，那群公子哥自然是早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讓他當場出醜了。

可惜，簡寧並不關心這些，也不關心那個叫「歌奴」的，他只關心吃的。

當他和蕭安玉到場之後，看見了哪個位置上有他喜歡的食物，他就往哪去。

於是，簡寧就來到了蕭安雄的面前。

清風樓內的「曲水流觴」，乃是三月上巳的文人活動，宴會的桌案都跟著水渠流轉，上邊的菜餚也會隨之滾動。

簡寧是個閑不住的，心思也沒那麼多彎彎繞繞，他跟著自己最喜歡的菜餚，一路端著碗筷一路走，走到最下方的盡頭，一個不留神就撞到了蕭安雄。

「哎呦！」簡寧低聲驚呼了一聲，抬起頭來就看到了蕭安雄——

只見他穿了一身簡單而廉價的衣服，宴會四周圍都是交談笑語，卻獨獨將他排除在外。不僅如此，他面前那奇苦無比、作為文會懲罰的「觴」，也被清風樓里的小倌一杯又一杯地滿上……

蕭安雄完全沒有不耐煩或憤憤不平神色，只是神態平和地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

他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因簡寧的注視而停下來。似乎是醉了，也似乎是因為這樣的排擠和糟糕的待遇，他早已習以為常。

簡寧摸摸看著這場不公平的打壓，忽然之間失去了所有食慾。

他生性純良、與世無爭，自小被簡尚書和尚書夫人全心全意地呵護著長大。

世上從沒有人這般幸運，再無知的人也會學著長大。

蕭安雄下了決心，他就是要將簡寧拉入這一場塵世紛爭，再也回不到過去。

那小倌還在倒酒放觴，而蕭安玉卻與人交談甚歡，他不知不覺就移步到了簾閣之內；而後，裡面傳來了一些婉轉呻吟。

簡寧第一次拿起了一杯「觴」，皺著眉頭嚐試著飲下，味道苦澀又酸麻，難喝之至……

蕭安雄眼中霧氣，似乎在一瞬間消散，變得明亮，目光平靜地看著幫助他的簡寧。

卻又在下一刻，他的雙眸變得迷離、眼露恍惚。

七、求姻緣結

自那之後，本是太子殿下與簡寧的二人行，逐漸演變為有蕭安雄加入的三人行。慢慢的，沒有人敢小瞧蕭安雄，相處間處處透著尊敬。

再到後來，身為儲君的太子漸漸忙碌起來，已經開始輔助政事，沒有更多的時間去陪愛玩的簡寧。於是，看似清閑的睿王就一直陪著簡寧，去爬山、去遊船……那段時間，他們常常形影不離。

很快，五年過去了，雲美人變成了雲嬪，天子也隨著年老體衰而國事不振，簡家二小姐到了笈第出閣的時候。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在這個春天，簡二小姐將嫁給祁天國史上最年輕的丞相——杜衡，因此，簡寧準備上九華山，為他二姐求個姻緣結。

聽說，九華寺的姻緣結是最靈的，也是最難求的。簡寧心知，他二姐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鐘意那杜衡，可又希望他能成為她的良人。

再過兩日，她就出嫁了，尚書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出遠門，因而，她讓簡寧去求這姻緣結。為了娘親和姐姐，他無論如何都是要走這一趟的。

簡寧約了蕭安雄，讓他陪自己去九華寺給他二姐求個姻緣結，為了顯心誠，他穿得極為樸素。

山上的桃花開得正旺盛一片粉紅夢幻，蜿蜒的山路上香客們絡繹不絕，蕭安雄將簡寧護在里側。

這幾年，簡寧不再似小時候那樣白白胖胖、面色紅潤，身材愈發纖瘦起來，面色白得不似以前健康，只不過是多走了幾步山路，呼吸就有點不勻稱了，嘴唇也有些蒼白。

蕭安雄關心道：「歇一歇吧。」

「不用，還有一會兒就到了。」

「牽著我，我帶你。」

簡寧低頭看見那隻骨節鮮明，幹凈寬大的手掌，微笑著牽了上去：「好，你帶我。」

蕭安雄走在前面，手裡握著簡寧微涼的手，狹長的眼裡泄露出一絲笑意，透著溫暖的意味。

上了山，簡寧在九華寺內的桃花樹上，系了一紅色的姻緣結，與花相稱，竟是和諧非常。

蕭安雄看見簡寧站在桃花樹下，少年穿著月白色的長衫，微微仰起頭，三千青絲只簡單被發簪束縛起，他的眉目精緻如畫，氣質清新簡單，隨風飄落的花瓣，似乎將簡寧帶入了這如夢如幻的美景中，也將蕭安雄帶入了無紛爭的夢境中。

在下山路上，蕭安雄依舊牽著簡寧，他側頭問簡寧：「如果你以後有了喜歡的人，會為他求姻緣結嗎？」

簡寧思考了一下，認真說：「如果我非常喜歡她，並且那位姑娘又想要一個姻緣結的話，我會再來求的。」

蕭安雄突然就覺得心口悶悶的，喜歡的姑娘？真是令人討厭的說法。

「喂，阿雄，你握痛我了！」

「哦。」他完全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八、二姐出嫁

仲春四月，農曆初九，黃道吉日，宜嫁娶。

尚書府的眾人，從天還沒亮時就開始忙碌，每一處房檐都掛上了大紅的絲綢和大紅的燈籠，下人們都身著喜慶衣服。

蕭安雄走到簡寧門口，蘭芝給他打了個招呼，蕭安雄笑著點頭，道：「我來喚阿寧早起。」

蘭芝心照不宣地給他讓路。

這幾年下來，蕭安雄已是尚書府的常客，隨意進出簡寧的房間，下人們也都習以為常了。

簡寧從小便嗜睡，越大卻睡得越不安穩，總是會出現繁複的夢境，於是，每晚他的房間內都會點上助睡的香料。

蕭安雄走進去先用水熄滅了香料，再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隙通風，聲音已經很小了，但淺眠的簡寧還是嗚咽了一聲，隨後悠悠轉醒。

走了過去，蕭安雄看見簡寧睡得通紅的臉頰，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擔憂地問：「臉這麼紅，難道著涼了？」

簡寧緩緩地打了個哈欠，說：「沒有，時間不早了嗎？」

額頭沒有發燙，蕭安雄收回了手，說：「起來吧，你不是還要將姻緣結送給你二姐嗎？」

簡寧一拍腦門，急急喚道：「蘭芝，快進來！我要更衣！」

洗漱完畢後，芝芳看著玲琅滿目的外衣為難了，皺眉問道：「少爺今兒個想穿哪件？」

今天是二姐的大好日子，我哪裡有什麼主意？平時都是蘭芝打理的。簡寧心裡發愁了。

蕭安雄走了過去，拿起一件莧紅色的上等絲綢外衣，說：「不如就這件吧？」

自然，簡寧沒有什麼意見，伸開雙臂，抬起下巴，看起來很是高傲。

蕭安雄笑著為他更衣。

少年的四肢纖細，腰肢彷彿能一折就斷，蕭安雄慢慢收緊腰帶，指尖刻意地停留徘徊。

「還沒好嗎？」

「……好了。」

他一身偏紫的紅色，既不會衝撞了兩位新人的嫁衣，又突顯了該有的喜氣。絲綢一寸寸地貼覆在簡寧的身上，暗金色的桃花紋路精緻又妖艷。

少年似乎很適合穿紅色，如此更稱得肌膚似雪，發色如墨，連日以來不太好的氣色也變得鮮活亮麗起來。

蕭安雄移不開眼睛，他很喜歡簡寧穿這樣的顏色。

「好看麼？」

「很好看。」

簡寧看他認真回答的樣子就笑彎了眼，主動牽起蕭安雄的手，小跑了出去。

簡二小姐端坐在梳妝台前，檀紫木發出淡淡的幽涼清香，鏤空雕花邊的銅鏡映出她的絕色容顏，眉色黛如山，明眸亮如星，硃砂紅唇，皓潔貝齒。

尚書夫人為她一邊梳著頭髮，嘴裡一邊說著祝福語：「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梳妝完畢後，婢女們為簡二小姐穿上了大紅色的嫁衣，帶上了純金的鳳冠，最後便是紅色的蓋頭。

蓋頭遮住視線的那一刻，簡二小姐聽到了喜娘在外面催促她出門的聲音，心臟就抑制不住地急促跳動了起來，她就要離開她一直以來熟悉的家，她將擁有一個一生的愛人，內心期待卻又忐忑。

「阿姐！」簡寧一直站在簡蓉的院子外等她出來。

「寧兒？」簡二小姐沒忍住，直接將蓋頭掀了起來。

喜娘叫了一聲——「哎呦，小祖宗！」

簡寧走了過去，將求來的姻緣結遞到了簡蓉的面前，說：「阿姐……我為你求的姻緣結。」

簡二小姐指尖顫抖地接過了姻緣結，語氣帶了一絲哽咽：「……寧兒，謝謝你。」

簡寧笑著說：「阿姐，我永遠是你的弟弟啊！」

簡二小姐笑了，轉眼看向簡寧身後的蕭安雄，道：「王爺，三弟心地單純善良，望你日後多多照顧他。」

蕭安雄看著那張與簡寧無比相似的容顏，眼前恍惚，就像是看見了簡寧紅妝嫁衣時的模樣，鬼使神差地就承諾道：「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一輩子。」

蕭安雄話語一落就垂下了眼眸，說什麼笑話呢，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

承諾是假的又怎麼樣？他們聽著開心不就好了……

果然，簡二小姐在聽到他的話後，暗暗鬆了一口氣，留戀地看了簡寧一眼就放下了紅蓋頭，不管她在哪裡，她都希望她的弟弟一生平安喜樂。

站在尚書府門口，簡寧看著面容俊朗、身材挺拔的新郎——杜衡，從馬上下來、背起新娘。

簡寧忍不住眼眶發紅，對著新郎喊道：「姐夫！請你一定要好好的待我姐姐，心悅她、珍愛她！」

「好。」杜衡淡淡答道。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的未來如何，聽天由命就好。簡寧心中這般想著，不覺然間眼眶濕了。

蕭安雄伸出手指，輕輕撫去簡寧眼角眼淚，觸感濕潤細滑，胸口處是陌生的酸脹感。

晚宴時，簡寧喝了不少酒，蕭安雄將簡寧抱在懷裡，低頭就能看見少年靠在他胸膛上的睡顏，是依賴信任的姿態，嘴唇微張，呼吸清淺，面色酡紅，安詳又可愛。

蕭安雄將他放在床上，為他蓋上了被子，站在床前看了他很久很久，最終還是低頭在少年的紅唇上落下輕輕的一吻。

這樣就夠了，差點，他蕭安雄就要放棄自己的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