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酸甜葫蘆

那狐面姑娘指尖閃著寒光——自杜若開始跟著毒師學制毒之後，就時常讓杜衡給他帶來一些小玩意兒，此刻他指尖的毒針便是其中之一。

他將手放到簡寧的背後，預備暗中殺了眼前的幾個壯漢，然，下一刻卻迅速地將針收回，並一手帶著簡寧後退幾步。

蕭安玉的侍衛出現了，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打暈在地。看著倒下去的幾人，狐面姑娘的大掌輕撫簡寧的頭頂，輕聲說：「已經沒事了。」

簡寧轉身，難以置信地驚呼：「啊！他們死了嗎？」

眾侍衛向簡寧請禮過後，領頭人答覆道：「屬下見過尚書公子，回稟公子，他們僅僅只是暈了過去而已。」

「哦……原來如此！」

簡寧長舒一口氣，接著，他發現自己還抱著人家姑娘，就連忙鬆開了雙臂，解釋說：「我不是有意的！」

狐面姑娘輕笑一聲，說：「無礙，不過……你的真是，尚書公子嗎？」

簡寧點點頭，奇怪地說：「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我當然是啊！」

狐面姑娘那雙掩藏在面具下的狐狸眼睛依舊笑眯眯的，心道：也不知這簡尚書是怎麼養兒子的，他竟如此沒有心機，對陌生人都毫無防備。

然後，他們聽到蕭安玉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阿寧，發生什麼事了？你有沒有受傷？」

簡寧看著蕭安玉跑過來，向他招招手，說：「哎！我沒事！你跑慢點，當心摔著！」

急匆匆趕過來後，蕭安玉的氣還沒喘上來，一雙眼睛就忙著上下打量簡寧，他發現他右臉處紅了一團。於是，他急忙抓著他的雙肩，問：「有人打你了？疼不疼？傷得重嗎？」

簡寧悄悄推開他想要摸他臉的手，說：「哎呀，我真沒事兒，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

狐面姑娘看著他倆間的親密，面具下的狐狸眼中有暗芒一閃而過——

他竟是沒想到這太子和尚書公子的關係，竟然有這麼親近。

轉念一想，打小的伴讀，親近些也是應該。

在確定簡寧無事後，蕭安玉才朝旁邊看去，心說：此人身份不明，還差點害得阿寧受傷，不知是敵是友。

於是，一連串的逼問便從他口中溜了出來：「敢問閣下，一個姑娘家為何會招來這些人？又為何在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為何與他待在一起？又是為何只獨自一人出行？」

聽著聽著，簡寧就打斷了他，略有生氣地說：「你怎麼回事？怎麼什麼都要問啊？人家是姑娘家！你當審犯人呢？」

那狐面姑娘卻笑了笑，看似不甚在意，反而趁機告辭：「多謝二位少爺的救命之恩，在下先行告退。」說完就快步離開了，也不曾回頭看上一眼。

蕭安玉皺起眉頭，卻沒有讓侍衛攔住那人，只是轉頭告誡：「阿寧，切記——日後莫要跟身份不明之人走得太近了。」

簡寧並不放在心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豪邁地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走，爺帶你去吃好吃的！」

說了這話，他方才想起——那狐面姑娘還沒賠他糖葫蘆呢！於是，簡寧哀嚎一聲：「啊！我的糖葫蘆！」

四王府，不同於外邊街市上的熱鬧，竹影稀疏，倒是冷清得很。

蕭安雄從後門悄悄走近卧室，順手將狐狸面具摘下來，遞給守在房門待命的蘇文竹。頓時，露出一張瘦削蒼白的臉，狐狸眼、鷹鉤鼻，十二歲的少年，本該天真爛漫卻長了一副涼薄模樣。

只見他彈了彈衣服上的灰塵，然後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水。

蘇文竹將面具掛好，擔憂地問著：「四皇子，這次回來得稍晚了一些，小人很是憂心。」

蕭安雄不在意地擺擺手，喝了一杯茶水潤潤嗓子，方才說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又不小了……今天，發現一個有用的人，想要觀察一下。」

結果，不出預料，尚書公子果真缺心眼兒。從袖中拿出一塊翡翠玉佩，蕭安雄細細把玩——這玉通體晶瑩剔透，內里還有尚書府的獨有花紋，上邊刻有一個「寧」字。

另一邊，走在回府路上的簡寧突然蹲下捂住肚子，哇哇地叫著：「啊……啊啊啊！肚肚好脹！我好難過……」

說完，簡寧看著手上的美食，一臉悲切地說：「啊！可愛的串串，我再也吃不下你了！好難過啊……」

蕭安玉嘴角抽抽，他早已見怪不怪，伸手奪過了他手中零食，警告他：「阿寧，你不能再吃了，否則今晚睡前又要難受得吐了！」

在他們小時候，蕭安玉偶爾會住在尚書府。那時，簡寧總是與蕭安玉睡在一張床上，以前就曾因簡寧白天吃太多，結果他半夜三更吐個不停……還糊了他一身，每次，尚書府的府中下人們總得忙活到天明。

蕭安玉吩咐身邊的侍衛去找一輛馬車來，然後，簡寧強撐著被人扶上了馬車，接著就直接趴在了軟榻上。

看到這個場景，蕭安玉無奈地搖了搖頭，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將他翻了個身，把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聲說：「困了就睡吧，到了就叫你。」

簡寧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捂住肚皮，闔上了眼皮。蕭安玉一手撥開他嘴邊的髮絲、攬住他的脖頸，另一隻手拿開他捂住肚子的雙手、輕輕地為他揉肚子。

這一路上，車速不快，蕭安玉吩咐了侍衛們駕車要平穩，看他把自己當了肉墊，蕭安玉也不甚在意。

因此，簡寧就這樣熟睡到尚書府。到了門口停車之後，蕭安玉看簡寧睡得舒服，不忍心吵醒，便輕輕將簡寧抱在懷裡，一步一腳印地走進了尚書府。

尚書府的宴會到了尾聲，簡尚書和尚書夫人恰恰站在門口送完最後一位客人。當他們看到蕭安玉把簡寧抱進來時，不由得愣了一下——這太子的屈尊之禮，他們怎能承受？

下一刻，簡尚書就要喝醒簡寧。

然則，蕭安玉卻是沖他們輕輕搖搖頭，簡尚書和夫人對視一眼，不敢多言，他們只得親自跟在抱著簡寧的蕭安玉身旁。

在他將簡寧輕輕放在床上後，蕭安玉就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隨後，尚書夫人便留在這裡，親自為熟睡的簡寧整理衣服和床鋪。

到了外間大堂，蕭安玉吩咐簡尚書：「今日之事，乃本殿擅自所為，簡尚書……不會不滿意吧？」

簡尚書心中暗肘：太子這是……讓我在那臭小子醒後，莫要責罰那臭小子？於是，他拱手一禮，低頭答道：「不敢不敢，老臣怎可質疑殿下？」

蕭安玉微微笑了一下，說：「那……本殿這就走了，還請尚書留步不送。」

「是。」

待到他看不見太子背影了，簡尚書這才直起了腰。

他嘆道：「唉……這臣子與皇子走得太近，終究是不知是對是非、是福是禍……」

「老爺，船到橋頭自然直、兒孫自有兒孫福。」尚書夫人聽到了他的感嘆，從身後走出來，一邊寬慰他，一邊為他捏肩。

這晚，簡寧一覺睡到了大天亮，夜裡竟沒有難受得醒來吐。第二天，他醒來想到不用進宮陪太子讀書，便高興地叫了一聲：「哦！太好了！今天不用見到杜太傅那個死人臉！」

蘭芝聽見了簡寧起床的動靜，就帶著一群婢女們進去為簡寧打理。蘭芝一邊為他梳妝打扮，一邊問他：「少爺，今兒個要做些什麼？」

「嗯……去看看那群孩子吧！」

尚書夫人心善，收留了一群孩子。這群孩子都是江南簡氏一族的後人，雖然他們都是士族之子，且各自家中身份不低，但，因江南這些年的大洪災反覆不歇，所以這群孩子都失了父母。

此刻，他們正老老實實地跪坐在低案後，認真地聽京城裡享有聖譽的先生教書。

簡寧隨意地挑了一個位置，偷偷溜了進來，在他前面恰好坐了個五大三粗的男子，擋住了夫子看他的視線。沒過一會兒，簡寧打了個哈欠，覺得無聊，於是，他就又偷偷地溜了出去，技藝高超，完全沒有讓任何人發現。

為了這群孩子，簡尚書專門在京郊買了一塊地，建了一座義莊。簡夫人還在尚書府里建立了一個很大的書院，請來夫子教導他們。

簡寧走出國小堂，再經過一個長廊，就是尚書府里的花苑。

夏日燦爛，光芒細碎卻又包羅萬千，池塘中的荷花如期而至，那是比春季更為清麗的顏色。他的視線爬過水中花王，看到牆上的青蘿蔓蔓，最後落在了坐在石畔上那人的身上。

粉紅色的薄紗長裙，裙擺綉有淡雅白梅，薄如蟬翼的絲帶垂在腰側，隨風飛舞，一頭長髮如墨，直直地垂在腰際，留給了簡寧一個安靜的背影。

簡寧難以置信地一步步向他走去，放緩了呼吸，生怕驚擾了他。直到，那人緩緩轉過身來，露出一張精緻的狐狸面具。

簡寧一拍手，驚喜地說道：「啊！真的是你！狐狸！」

蕭安雄笑了一聲，說道：「對，是我，狐狸。」

簡寧快步上前，坐到他身邊，好奇地問：「你是怎麼進來的啊？」

「嗯，翻牆而入，不請自來。」

聽了這話，簡寧竟也沒發覺這有什麼不對勁，反而興緻勃勃地說：「那……你是來幹嘛的啊？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是啊，來賠你的糖葫蘆。」蕭安雄點點頭，把手上的糖葫蘆遞給他。

簡寧驚呼一聲，十分高興地伸手接過了糖葫蘆，隨後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口齒不清地說：「唔……酸酸甜甜，好吃！」

「你對他人，還真是毫無防備之心呢，萬一我給你的是毒藥呢？」

「不會的，你一個小姑娘，哪來的膽子？再說了，你長得這麼好看，一定是個好人！」

「哦？是嗎……」

一時間，兩人都不說話了，只坐在池塘邊，一人看著池塘，一人吃著糖葫蘆。

這池塘里的綠植長得茂盛，荷花粉嫩欲滴，團團簇擁、參差搖曳。游魚在澄澈的水裡，往來穿行、嬉鬧纏綿，好美的一幅引人入勝的蓮塘游魚圖。

許久後，蕭安雄收回視線，淡淡地說道：「我要走了。」

「哦，那你走吧！」

蕭安雄倒是被噎住了，沒想到他這般爽快，蠢得沒心沒肺，不知該如何往下接這話。於是，他搖搖頭，不再多語，一個翻身就踩上了水中的石頭，踏過池塘里的荷花，身姿瀟灑、衣袂飄飄，水面上映下他那斑駁的身影，最後消失在高牆之後，無影無蹤。

簡寧躺在巨石上，滿足地吃著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心說：狐狸剛剛的那一招輕功，好漂亮啊！害得我都想學武功了……不過，還是算了吧，我學不來武功的。

藍天飄過一朵白雲，他口中的葫蘆酸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