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以命,繪世間絕面【貳】
小說: 浮世繪 作者:池羽 字數:2660 更新時間:2019-09-23 01:20:47
二、初遇之時
謝安歌說,他初次遇到安王,是在他七歲那年。
那一年,正值中元佳節,他和杜府的小公子杜若一同外出玩耍。半路,不知怎的,突然衝出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口中高喊著杜若父親的名字,一邊跑一邊提著一盆滾燙的熱水並潑向了他們二人。
那時候,他們兩個之間,站在前方的人,是他謝安歌。於是,熱水全都潑在了他的臉上。當即,他疼得尖叫起來,忍不住痛哭出聲!就在這時,有一個白衣少年不知從何處猛地衝出來,謝安歌被他迅速抱上自己的馬車,隨後飛向了京城最好的醫館。
那個時候的謝安歌啊,只有七歲,他是那麼地害怕,臉上的疼痛、渾身的冷汗、心裡的惶恐,讓他難以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咬住下唇,一點點哭出聲來,可那淚珠一落下來,流經臉上的傷口,浮現的,就是一種刻骨鑽心的痛!
而那時,在謝安歌身邊的,不是他的父母、也非摯友杜若,而是那個少年、也唯有那個白衣少年。
那個白衣少年,有著姣好的容顏,身帶高貴的氣質,穿著華麗的衣衫。他那薄唇恍然沾染桃色亮澤,眼角微微上挑,一眼望去,眉眼之間滿是風流。
醫館之內,那時的他啊,目中滿是擔憂之情地凝視著謝安歌,說著令人安定人心的沉穩語調,親切地拉著謝安歌的小手,道:「不怕、不怕,男子漢,一定會沒事兒!別怕,有我陪你……」
一字字、一聲聲、一句句,成為了,謝安歌的唯一支撐。
然,終究並非安然無恙。
事後,謝安歌竟是破了相,從此與仕途無緣了;而杜若,則在父輩們的雷霆震怒之下,從此被禁足,長達十三載。直至杜若十八歲那年,他私自出府,逃離京城,奔向邊塞戰場。
謝府的六姨娘——謝安歌生母來盼望他之時,她在他面前用手帕擦了許久的淚,一邊掉淚一邊不忘安慰他。
謝安歌沉默不語,兩眼無神地呆愣許久,方堪堪開口,問道:「那日,那位穿白衣服的公子……六姨娘,可知是誰?」
「他?大公子……」謝府的六姨娘嘆息一聲,說道,「那人是安王,明明不認識你還肯救你一命,倒真真是個心善的王爺吶!」
安王,當今聖上的六子,安王蕭安南。
自始,謝安歌的心裡,便留下了這個意義非凡的名字。可惜,那時的他已經破相了,祈天國的為官者,不可有容貌有損之人,怕是再也無法接近他。謝安歌怎能甘心?是的,他不甘心,故,他發憤地學作詩,習書畫,練琴藝……
他想,除去些許不如意,他在其它之外的地方,每一樣都是頂好的,哪怕容貌不濟,他也足以能站在他的身邊;他要求不多,只要在他身旁默默觀望著他就行。
三、家道中落
可惜,天不遂人願。
謝安歌一天天長大,安王漸漸地成為了名滿京城的風流公子。坊間都說,安王「晨起柳樹巷,夜宿笙歌樓」,有「風流才子」之名。今日,安王歇在清風樓的魁首處;明日,他點了醉花樓的舞姬。
謝安歌與杜若並列揚名天下,除了容貌不如杜若;而蕭安南,不在意任何人的才藝,只在乎那一副好看的皮囊。
十二歲那年,謝府被杜若之父親自查出貪污之罪,謝家全府上下面臨流放之刑。自始,謝府成了坊間談資的家道中落之大族。
謝府與杜府乃是世交,父輩感情極好。
冥冥之中,謝安歌似是明白了什麼,卻又什麼都不懂。
他說,他不願遠離京城,只想繼續留在這兒。於是,杜若之父就給了他一個清風樓的小倌身份。
他說,他如今已是十六歲了,他肯求杜若之父帶他去皇宮,參加十年一度的百花宴會。於是,杜若之父帶他去了皇宮。
他說,他沒什麼才藝,唯有舞技勉強一看,盼著在宴會上獻醜一番。於是,杜若之父想方設法為他暗中安排。
「如你所料,我跳了『鶴嘉舞』。」謝安歌說著,語調緩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美好的回憶,眸中帶笑。
南宮浮「嗯」了一聲,以示應答,手上的動作卻沒停頓,半點沒分心地繼續用「龍鱗刀」和「鳳尾針」為他換臉。
「這支舞,乃我親身所創,我練了很久很久……」
那是謝安歌為了他而準備的舞,只為他一人。謝安歌早就聽說,安王喜歡看舞,可惜,無人能跳出使他滿意的舞。謝安歌絞盡腦汁、翻遍古譜,才終於拼湊一支「鶴嘉舞」。
他那腰肢盈盈一握,纖細而柔軟;舞步飛快如燕,輕佻而飄揚。眼神只微微一勾,足以叫人心神蕩漾,如置雲端。謝安歌以「鶴嘉」一舞而名動天下,乃至後來的很多年內,再無人能跳,亦無人敢跳這一支「鶴嘉舞」。
舞畢,謝安歌停在蕭安南身前,靜靜地看著他。
那一瞬,謝安歌滿腦子想的是,大概,這是他這一生,最後一次如此接近他、如此仔細地看他了。
當時,所有人都沒想到,片刻之後,蕭安南卻是站了起來。安王的眼裡,滿是淚水、滿是深情。他從桌後疾步而出,當著眾人的面,猛地抱緊了他,沙啞著聲音說道:「安歌,我的安歌,你終於回來了。」
謝安歌渾身猛地一顫,眼淚奪眶而出。下一刻,他緊拽謝安歌的手腕,對著天子跪了下去。
「父皇!」蕭安南高喝一聲,耳中猶自回蕩他的顫音,他說,「兒臣久等多年的人,如今已經回來了,請父皇賜婚!」
天子當堂氣昏,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三月後,謝安歌尚未來得及理清楚這一切,就這麼渾渾噩噩地,以男兒之身,成了安王的「正妃」。
那天,和他成親的那天,謝安歌的心裡眼裡,滿滿的,都是歡喜。謝安歌乖巧地坐在房間里等他,一邊等他一邊心想,等一會兒,蕭安南進來之後,我一定要告訴他,對我而言,他蕭安南是怎樣好的一個人,我又是怎樣地憧憬他、喜歡他、戀慕他,這一刻,我是如此地震驚、歡欣、喜悅。
然,待到蕭安南跌跌撞撞走入此間房門,笑著用金秤桿挑起他的蓋頭之時——
一切,都結束了。
只見蕭安南愣愣地看著他,四目相對許久,他才顫著聲問:「你是安歌?」
「王爺,是我,我是謝安歌啊。」他眉眼盈盈,滿面笑容。
可惜,對方不想他那般滿懷笑意,卻是忽地蒼白了臉,伸出手去,輕撫上他面上猙獰的疤痕,不可置信地問道:「你這臉,是怎麼回事?」。
「我……臣、臣妾,七歲之時,路遇歹人……」謝安歌差點被嚇得說不出話,可他話還未說完,就聽到了一聲巨響——原來,竟是安王將手上的金秤桿給猛地砸到了地上。
「滾,滾出去!你給我滾!」蕭安南紅著眼眶、拽著拳頭、喘著粗氣,兇狠地盯著他,彷彿他謝安歌做了什麼再可恨不過的事情。
見所有人都愣住了,蕭安南抬手指向了房門,對眾人再次高吼:「所有人,趕緊滾!你們,統統都給我滾出去!」
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只能按照蕭安南的吩咐,推攘著謝安歌離去。
謝安歌穿著喜袍,叫人給跌跌撞撞地推了出來。站在門外時,他聽到了裡面如同受傷的幼獸一般的嗚咽的聲音。
蕭安南哭了,還哭得很難過、很傷心。
而他……
謝安歌抹了抹臉,發現,他謝安歌似乎也哭了。
他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從始至終,他都是懵懵懂懂的。
不明白那自何而來的愛,也不懂得自何而來的恨。不過,自頭至尾,他都由他蕭安南擺布罷了。他要娶他,他便義無反顧地贊同;而如今他要他滾,他亦心甘情願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