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出
小說: 梨園落花 作者:可银 字數:3163 更新時間:2019-09-23 00:54:39
「別想了,休息去吧。」方霖生草草結束了對話,離開了三兒的房間。
「等等。」三兒在身後叫住了方霖生。
「你可曾隨意殺人嗎?」三兒澄澈地雙瞳明明那般可愛,可越是這樣單純方霖生就越不願與三兒對視。
手上的血……方霖生抬起手看了看,帶著薄繭的手掌握過槍和刀,碰過屍體上冰冷的血。骯髒,這雙手是骯髒的。方霖生轉頭看著三兒,強笑道:「我是給直系辦事的人。」
這雙手還碰過三兒細膩的臉和軟糯的手,還有他烏黑的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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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洛在花倦塵走的第二天就離開了,方霖生還在擔心花倦塵出事了怎麼辦,但江洛只是搖頭,讓他不要管此事。
「你當初那般要求我要保證花倦塵安全,結果你卻放他走了?」方霖生對這變臉比翻書還快的江洛氣不打一出來。
江洛收拾好東西,離開前說:「他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人。吳佩孚現在吃了敗仗,孫司令在考慮和奉系搞好關係了。接下來的事情很多,你這個副處長還是想想自己該幹什麼吧。」那般嚴肅冷漠的江洛,方霖生已經好久都沒有看到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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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一聲嗚咽,笨拙地在鐵軌上奔跑。
江洛點燃一隻雪茄,卻沒有放到嘴邊。花倦塵不出意外的話……是回北平了吧?這麼久父親沒在北平找到花倦塵的影子,一定會轉移目標。花倦塵應該是安全的。
想到這裡,江洛冷笑一聲。居然還在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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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花倦塵突然消失在濟南了……現在該怎麼辦?」
「消失?廢物!這麼個戲子都跟丟了!」黃家權以為一切都按照自己預期的那樣運行,誰知竟然出了這樣的差池。
「確定不在南京?」
「嗯。確定。」
「那就去其他地方找啊!」黃家權摔了電話,怒意未消。
「老闆,有人找您。」
「哦?不見!」黃家權甩手,癱在椅子上。
「不見?黃老闆脾氣還真是大。」孫秋琳一身旗袍,一路走來讓男人看直了眼。
「孫……孫小姐?」這個女人絕不是省油的燈,但也不是黃家權可以惹的。上回她和江洛在他的地盤搞事情,黃家權可是記得。這回就學乖了,給孫秋琳端茶倒水。
「黃老闆客氣……」孫秋琳也不喝倒上來的茶,打開小巧的手包,取出一把手槍,扔在桌子上。
「喲……您這是什麼意思……」黃家權慌了,雖然上來的只有孫秋琳一個人,但包圍這座小樓的,恐怕是千軍萬馬。
「沒油水的生意您肯定是不會做的……那沒油水但不做要命的生意,您做嗎?」孫秋琳抬眼看著他,那雙魅惑的杏眼玩味地看著眼前有些慌張的男人。
「孫小姐……上海灘那麼多有能力的大哥大,您不去找他們卻找上我……怕是抬舉……啊!」話還沒說完,孫秋琳就拿起槍往他膝蓋上給了一子彈。黃家權單膝跪下,暗紅的血像一條蟲子蜿蜒爬行在地板上。
像是怕弄髒高跟鞋似的,孫秋琳挪了挪腳。她收回手槍,臉上浮現出嫵媚的微笑,道:「黃老闆好生謙虛,我孫秋琳就是喜歡您這樣有能力又不誇大的人。」她站起身,走到門邊,又緩緩轉頭,道:「三天後我要知道他的下落。有勞了。」那聲輕笑若有若無,卻徹底點燃了黃家權的怒火。他一定要好好收拾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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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倦塵回到梨園,躁動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他撕下門口那張閉園的通告,敞開了梨園的大門。
明日就登台唱戲,半個北平的人都會來。動靜這麼大,要殺自己的人也能儘快行動。自己死了,也算是斷了江洛一個虛無的幻想,他才可以對自己的人生重新安排。
花倦塵撫摸著從箱底翻出的戲服,一色桃紅。他微微勾起嘴角,卻開心不起來。八歲那年,他將自己的心封閉起來,不主動接近任何人。再過了十二年,重逢的那人解開了他的心鎖,花倦塵再一次感受到心跳。
他不懷疑江洛的真心,能愛一次,被愛一次,他覺得這都是上天額外的施捨。他……他又怎麼可以要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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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洛並不明白花倦塵離開的原因,但突如其來的疏遠像一根根繡花針,細細密密地刺進江洛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那種痛,是綿長的。
雪茄的火星早就滅了,江洛索性把它扔掉。既然他自己選擇了離開,那就由他吧。想起曾經花岳卿一次次地護著自己不被欺負,江洛就覺得此時的自己真的很沒用。堂堂一個少校,居然護不住所愛之人。
花倦塵……到底是無法原諒自己的嗎?他還在懷疑自己主動接近他的目的嗎?
可那天他情真意切的那句「好,我信你」又是什麼?逢場作戲嗎?那晚他為何又要將自己留下?火車站他緊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全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嗎?
江洛此時沒有一絲怒意,只是無盡的悲哀。
細細回味花倦塵在電車上的那句話,是不是還在怨恨著江家?怨恨著自己?
「先生,到站了,不下車嗎?」乘務員發現車廂里的江洛遲遲沒有離開,走近了提醒。
「嗯。謝謝。」他提起行李,離開了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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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伯父,很感謝您的幫助。而要回報您的,也正在準備了。」孫秋琳搖晃著高腳杯里的紅酒,靠在窗邊望著大上海郊外的夜色。
「嗯。孫小姐是個爽快人。」江裕豐仔細盤算了一下,覺得這一切都還不算虧。
「不過……有些話還是務必要告訴您的。」孫秋琳覺得嘴裡心裡都是一陣酸澀。
「嗯?請講。」
「您還認我這個兒媳嗎?」孫秋琳等著江裕豐的答案。搬出孫傳芳沒有效果,那就再用一個江裕豐。江洛,她是等得起的。
對面是沉默。不出孫秋琳的預料,直系孫傳芳勢力早就不如當年,對於江裕豐這樣的反應孫秋琳也覺得是意料之中。
「認不認歸一碼事。不過殺花倦塵,也是我想做的。」孫秋琳手一松,杯子粉身碎骨,還流出紅酒味的血液。
電話那邊的動靜江裕豐聽在耳朵里,等待孫秋琳接下來的話。
「江洛和花倦塵……可是在您看不見的地方,產生了微妙的感情,」孫秋琳想像著江裕豐的表情。「阻止我對花倦塵下手的,就只有江洛。」
「你怎麼知道?」江裕豐向來認為江洛看得清利弊,怎麼會護著一個戲子?
「不瞞您說,之前花倦塵來上海地時候我就發現了他和江洛的關係不一般,誰知他偷偷溜回北平的時候,江洛也跟著去了。兩人相處融洽,看不出有仇恨呢……」孫秋琳娓娓道來,她私下調查兩人的事也沒有讓江裕豐太生氣,不然還不知道有這麼個不明白的兒子。
孫秋琳接到各種消息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心愛的男人竟然有斷袖之癖。那般英武的人……居然為了一個戲子,不惜把自己置於孤身一人的境地。只是沒有人站在他那邊。
「我會處理這件事。江洛怕還是不夠懂事。」江裕豐說完就掛了電話。孫秋琳輕輕勾起嘴角,目光卻如同蛇蠍。看著鏡子里光彩照人的自己,孫秋琳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若是撕了這層外皮,她是醜陋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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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進了書房的江洛身上帶著濃濃的酒氣。
「嗯。」軍大衣後面的襯衫上有脂粉的顏色。江裕豐不滿地皺了皺眉。
「回家之前去了哪裡?」
「你管我。」江洛第一次對自己的父親說出這樣逆反的話。借著酒氣,江洛也不怕。他討厭父親的束縛,討厭父親眼裡只有名利權勢,如果自己不必顧及他,是不是就能留住花倦塵?
「花倦塵。」江裕豐不緊不慢地說了三個字。江洛微微一怔。
「解決他。你若是下不了手,我來幫你。」江裕豐用拐杖往地上敲了敲,咚咚的輕響祛了江洛大半醉意。
江洛冷笑著,掏出腰間的手槍,指著窗戶。
砰砰!
兩顆子彈從同一個孔穿出。
「為何殺他?」江洛的狐眸染上血腥,深赭色早已成了血紅。
「為了你。」江裕豐緩緩轉身,閉上眼睛。
我的孩子,你已經過雙十之年,為何還是那麼固執?
「為了我?」江洛怒極反笑。「花家人對我們不好嗎?我在花家被欺負的時候,每一次護著我的都是花岳卿。你呢?我的父親?忙著找花家金庫嗎?」他怒吼著,如同被激怒的獅子。
江裕豐轉身抬手,拐杖不偏不倚砸在了江洛肩頭。硬碰硬,江裕豐知道是最疼的。儘管江洛是軍校畢業,可是這一杖痛在父子二人的心上。
「洛兒。」江裕豐放柔了聲音。
「洛兒……我……」
「誰,都不可以傷害花倦塵!」江洛把折斷的拐杖重重地放在江裕豐的書桌上,那聲沉悶的巨響,就是江裕豐也嚇了一跳。
「你為何如此固執?」江裕豐從未想過江洛會這樣不顧一切地堅持。
「因為我愛他!」說出這句話,江洛和江裕豐都雙雙陷入沉默。
良久,江洛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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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是否願意接受我,我都會奮不顧身地去愛你。
如果能愛你,我會盡全力。
江洛,是為花倦塵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