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齣
小說: 梨園落花 作者:可银 字數:2370 更新時間:2019-09-23 00:54:39
隨人流走出了火車站,順帶還撿回了江洛,就算是被人跟蹤,似乎也不虧。花倦塵輕輕掙脫江洛的摟抱,在他之前上了電車。江洛挨著他坐下,道:「我離開北平的時候,你又去了哪裡?」
「逃命……當然是四處逃。」花倦塵似在自嘲,江洛沒有回答。「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花倦塵側臉看著窗外的景色,又道:「我無非是個戲子,沒有熱血,也沒有重任,他殺我也無用。」
江洛皺了皺眉頭,吸了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緘默不言。
難道想要護著你,想要一直在你身邊只是我一個人的奢望嗎?
「當年我可是那京城不可一世的花少爺,如今卻要四處奔波,低三下四地求人施捨一處庇護之所。」花倦塵攥緊拳頭,明明早就看淡了這不公的世道,可是心底那份不甘卻如同螻蟻一般啃噬著他的靈魂。這是一句真心話,十二年來,花倦塵從未對旁人講過,可是面對江洛,他卸下了一切防備,不管不顧地和盤托出。
今日被人跟蹤,若是有了閃失,他怕是早就命喪黃泉了。能碰上江洛,算是老天對他的仁慈。畢竟這些人無論來自哪一方,都不敢動江洛。僥倖脫離虎口的花倦塵,突然覺得疲乏。
他抬頭看著一言不發的江洛,深深地嘆了口氣。
「小洛。」他輕喚出聲。
「嗯?」被這般稱呼的江洛吃了一驚。
「我們,到底還能算兄弟。」
江洛看著眼前如玉的人,再一次選擇了沉默。他其實有很多話想對花倦塵說。他想問他最近怎麼樣,在這裡住習不習慣;他想說他給他買了東西,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他還想告訴他他要帶他出國,離開這是非之地;他還想……
在車站摟住花倦塵的那個時刻,江洛覺得心裡空的那一大塊都被填滿了。他心裡是歡喜花倦塵的,不是對友人,也不是對兄弟,而是對愛慕之人的追求。
可是此時此刻花倦塵卻稱兄道弟。他難道看不出來自己對他的感情嗎?他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又如何會不明白?怎麼突然……突然把自己推開了呢?
電車到站了,江洛先緊緊握住花倦塵的手,再拉著他下車。
花倦塵不是不懂他。他對自己的感覺和自己對他的感覺是完全一樣的。可是在車站與江洛一起地那幾十分鐘,他想了很多。江洛想護他,江裕豐想殺他。江洛完完全全站在了自己父親的對立面。他正走向眾叛親離的位置,這一切完全是因為花倦塵。
直系,奉系,皖系。北洋軍閥要斗得你死我活。江洛是這場廝殺中的角色,生死未卜。要護住自己,真的只是他一意孤行。江洛沒有管這是否值得,只是固執己見地往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可是花倦塵看到了路的盡頭,是一片死寂。
現在放棄,江洛是不會墜入那篇冷酷的黑暗的。可是花倦塵知道他不會,所以自己要退出。
花倦塵淪為戲子的時候是想要就這樣保全自己,或許會有翻身的機會。可是他現在遇到了江洛,並且……對他有了渴慕。江洛的出現硬生生地逼著花倦塵走向另外一條道路。
一條萬劫不復的道路。
明明方霖生的宅院就在眼前,可是這段路卻走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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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裕豐的兒子跟在花倦塵旁邊?」黃家權玩味地挑眉,墨鏡下那雙豆大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道:「嗯……有意思。」
「去,拍照片,送給江裕豐看看。」掛了電話,他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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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回來了?」孫秋琳沒有跟去福建,而是回了上海。
「嗯。江家給的軍火費,你清點了沒?」孫秋琳回到卧室,脫下外套,白襯衫下的嬌軀惹人遐想。
「一分不少,一分不多。剛剛合適。」
「嘖……果然是個精明人。」孫秋琳招呼人出去,到浴室洗去這幾日的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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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蒼穹已是墨染般的黑,沉重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慘白的月亮不知道被什麼敲掉一塊,只有彎彎的一小部分,看上去倒是比匕首還要鋒利呢。
花倦塵悄悄收拾好東西,輕手輕腳地下樓,從方宅後院繞出去。
江洛看著他消失在黑暗裡,屏住了呼吸。
自己到底能不能護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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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彷彿有一把利劍穿過,痛徹心扉。
路上只有一些工人和學生在張貼宣傳報。是了,二月初的大罷工有效地威脅了北洋軍閥。全國各地更是積極迴響。罷工的,罷市的,罷課的,聚在一起,遊行示威。北洋軍閥能怎樣?他們就算身居高位,卻不能鎮壓來自底層的怒火。
花倦塵看著這些意氣風發的學生,竟然感到一陣悲哀。
江洛……江洛是孫傳芳的人,自然是北洋軍閥的一份子。來自國內外的力量壓迫著北洋軍閥,促使他們走向崩潰。
而那時……江洛……
花倦塵不敢往下想,那個呼之欲出的結果已經讓他呼吸一滯。
他這樣的人,比那些剛正不阿以筆為戈的進步人士和身居高位陰謀算盡的北洋軍閥看這世道都要看得清楚明白。
眾人要的民主,民權,民生,如若沒有段祺瑞拒絕帝制復辟,沒有徐樹錚收復外蒙古,都不過是一紙空文。讀書人拿不起槍,懂不得鬥爭背後的悲涼,卻自視清高,把北洋軍閥罵的體無完膚。北洋軍閥為了爭權奪利對帝國主義卑躬屈膝,在國內迫害眾多進步人士,把中國脂膏耗盡。這是可恨的。可是他們從未動過學生。因為學生,將會成為帶領中國屹立於世界之林的中流砥柱。
花倦塵面色冷漠,北洋軍閥遲早會被替代,可誰輸誰贏,對他來說都是一樣。
只是……只是心底藏著一個人,時局的變化,於那人的生死存亡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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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兒從學校回來,嘴唇抿著,像是有心事。
「怎麼了?」方霖生看到他這樣,以為他又被欺負了。
「給哥哥說說,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了?」
三兒杵在原地,一會兒抬起頭,看著方霖生,道:「你是孫傳芳的人?」
這句話把方霖生嚇了一跳,不知道這小子又抽的是哪門子風,突然問這句話。
「是,我是。」方霖生不知道三兒心裡想的是什麼,暫且承認了。
「孫傳芳是北洋軍閥?」三兒繼續問。
「是。」
「北洋軍閥對帝國主義卑躬屈膝,百依百順。因為如此,我國土地支離破碎,列強租界地隨處可見……」三兒本想繼續說下去,可是看到方霖生垂頭不語,便閉上了嘴。
「今天沒有上課……你們罷課了,對吧?」方霖生強扯出一抹笑容,眼裡卻是無盡的悲哀。
「嗯。」三兒沉重地點頭。
「哈哈哈哈……」方霖生慘淡地笑了。
「你在給這樣的北洋軍閥辦事嗎?」
方霖生沒說話,仍然溫柔地摸著三兒的頭。
你眼裡的我看似光鮮,卻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