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齣
小說: 梨園落花 作者:可银 字數:2489 更新時間:2019-09-23 00:54:37
候車廳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火車一趟趟地跑,唯一沒有變化的,是長椅上的兩個人。
「回了北平,就不要再回來了。」江洛轉頭看著花倦塵,那張瘦削的臉對自己總是冰冷的。
「嗯。」花倦塵低下頭,從袖中取出一把生鏽的鑰匙。
「這是那間房子的鑰匙。」
江洛伸手接過,兩人的指尖碰觸,彷彿一股電流從各自的身上流過,讓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又是沉默。
「嗚嗚——」去往北平的火車終於駛入站台。
「走吧。」江洛起身,花倦塵也起身。
就當花倦塵上車的那一刻,江洛突然握住他的手:
「有急事記得給我打電話。」然後塞了一張名片給花倦塵。
花倦塵看著他,獃滯了幾秒。
「快點,車要開了!」後面有人催促。
火車帶動一陣風,揚起江洛的衣襟。
花倦塵坐在火車上,手指摩挲著那張名片。
謝謝你。
孫秋琳洗了澡坐在卧室里,手上捏著一張發黃的舊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清秀的少年,穿著長衫坐在椅子上,他身後也是一個少年,穿著棉布衫,模樣倒是有幾分英氣。從這兩個人的服飾來看,身份地位有差別。
江裕豐這個人,孫秋琳並不了解,想必也不過是個商人。說是十二年前從北平到上海,白手起家,建了個貿易公司。
在上海灘這個地方,白手起家?還能建一個貿易公司?
怕是不太可能啊?
孫秋琳的眼在照片上徘徊,輕輕一笑,把照片鎖緊抽屜里。
想到要去幫花倦塵收拾東西,江洛很早就起來了。
「昨晚回來得那麼晚,今早這麼早就起來了?」江夫人把糕點擺上餐桌,替江洛拉開椅子。
「是啊。有事情要做。」江洛埋著頭往嘴裡塞了幾個梅花餅,將紅茶往嘴裡倒。
「吃個東西這麼糙,真是……」江夫人搖搖頭。
當年在北平這麼吃飯,您可從來沒說過什麼。
江洛在心裡腹誹一句,拿手帕擦擦嘴就出門了。
「小姐,我已經到了。」
「嗯,屋裡有人嗎?」孫秋琳穿著軍裝,站在自己辦公室的電話旁。
「沒看到。」
「那你先待著別走,有情況給我打電話。」孫秋琳掛了電話,坐在椅子上。
桌上擺的照片是孫秋琳昨晚看的,那是吃飯的時候從江夫人的包里掉出來的,她撿起來正要還回去,卻感到照片上那個椅子後的男孩頗為眼熟。雖然年齡尚小,但也能依稀看出江洛的輪廓。
但是椅子上的人又是誰呢?
孫秋琳腦海里回憶著最近見過的每一個人的臉。
花倦塵用劉海擋了部分的臉和照片上穿長衫的人……竟有幾分相似之處。
孫秋琳被這個發現驚到。
如果說江洛和花倦塵是早就認識的了。為什麼在最近的幾次交集中兩人就如同陌生人一般呢?他們之間又有什麼樣的關係呢?
從照片上來看,江洛的地位遠遠不及花倦塵,可是花倦塵不過是個戲子,而江洛不僅是江家的少爺,更是深得孫傳芳重用的少校。
在照片上的那個時候……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呢?
而昨晚孫秋琳藏起照片,找了個借口跟蹤江洛和花倦塵,卻看到江洛發火砸了柱子。原本要送花倦塵離開的江洛,卻氣走了花倦塵。而當自己問及此事的時候,江洛卻說是說話得罪了他。
在印象里,江洛並不會出言傷人,他連話都很少。和他一起出去的時候,孫秋琳就像是在唱獨角戲。
那麼說他們之間的矛盾另有原因,或者是江洛在花倦塵面前說的話比和自己要多得多。
孫秋琳纖細的手指在兩個男孩的臉上游弋,緩緩停在了穿長衫的孩子上,目光如炬。
江洛付了黃包車的錢,走了一大段路才趕到方家私宅。到了門前,他掏出鑰匙開門,在進門的時候向周圍看了看,確定沒人後輕輕關上了門。
一樓的客房只有一間,相當雜亂,看樣子不是花倦塵住的地方。
江洛上了二樓,打開了最裡面的客房的門。撲面而來的,是醉人又熟悉的胭脂香。
這是花倦塵的房間沒錯了。
屋內幹凈整潔,窗外的陽光能填滿整個房間。看來花倦塵喜歡亮敞。床頭櫃上放著一件疊放整齊的白色睡衣。
江洛上前,雙手拿起睡衣。領口處不是胭脂的味道,而是淡淡的花香。他忍不住放在鼻尖輕嗅,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馨香讓江洛欲罷不能。
他恨不得把臉埋進去。
然而他看到袖口上那朵綉上去的梨花時,微微愣了一下。
花倦塵自來穿得是綉了牡丹的衣服,華貴雍容卻不俗氣。
這梨花……
思緒宛如潮水一般向江洛湧來。
「少爺,等等我啊……」
「小洛你快點,要開始啦!」
「少爺!」
兩個少年在京城擁擠的街道上奔跑,匆匆忙忙就為了去看梨園那一出《牡丹亭》。
「小洛快坐!坐我旁邊!」花岳卿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按住身旁的椅子,另一隻手朝江洛揮手。江洛從人群中擠過去,坐在花岳卿旁邊。
「小洛,你可聽說過《牡丹亭》?」
江洛搖搖頭。
「我給你講啊……」說到戲劇,就是打開了花岳卿的話匣子。他眉飛色舞地給江洛講著杜麗娘和柳夢梅跨越數百年奇異又動人的愛戀。
戲檯子上早已有戲子的吟哦,然而江洛卻只聽到眼前人奶聲奶氣地講述著《牡丹亭》的故事。原本吵著嚷著要看一出《牡丹亭》的花岳卿,眼下也只顧著給江洛講故事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以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青衣唱罷,以袖拂面。這一出心心念念的《牡丹亭》就在給江洛講述的過程中結束,但花岳卿卻沒有覺得什麼不對。
「小洛,你說情至深的話……所愛之人就會死而復生嗎?」花岳卿拉著年齡相仿卻比自己高一頭的江洛往回走。
「我不知道。不過我聽我別人經常說……什麼心誠則靈……如果真的想讓你的愛人死而復生的話,老天會聽到的吧?」江洛獃頭獃腦地說。
小小的手牽在一起,似乎就算是天塌下來也不關他們的事。
「呀,少爺……」江洛拉起花岳卿的手,裡衣的一截兒袖子露出來,是一朵綉上去的梨花。
「啊呀……裡衣還沒來得及脫下來呢……今兒太急了。」花岳卿抽回手,柔軟細膩的觸感在江洛手心消失,江洛的心像是突然少了一塊。
花岳卿把裡衣往裡邊兒塞了塞,甩了兩下沒露出來,又重新執起江洛的手,道:「小洛,我們回去吧!」軟糯的小手再一次回到江洛手心,江洛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花岳卿拉走了。
「少爺你慢點啊……」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八歲之後,花倦塵經歷了太多,才改了名字。
不過……倒是很適合他。
「你若是倦了,就靠在我身上歇息吧。我會護著你的。」江洛喃喃,把那件裡衣放進花倦塵的箱子里。
箱子里有一件一樣的裡衣,袖口上都綉著一朵梨花。這麼多年了,竟然成了習慣。
他的東西不多,大部件都已經讓戲班子的人帶走了,江洛拎著他的箱子離開了私宅。
「小姐,江少爺出來了。但是沒有看到花倦塵。」
「跟上去。」孫秋琳目光看向窗外。臉色愈發難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