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齣
小說: 梨園落花 作者:可银 字數:3221 更新時間:2019-09-23 00:54:37
「黃家權沒死,倒是不出意外。」江洛把手上的一沓照片往桌上一丟,雙手插在兜里。
「他究竟有多少替身?」孫秋琳火冒三丈,嬌艷的臉氣得變了形。
「別急,太容易就被幹掉又怎麼會對孫司令造成威脅呢?」江洛看著港口上來往的貨船。其中有幾艘是日本的貨船。而大部分貨物都會交由自己的父親處理。
如果黃家權得罪了孫傳芳,同樣也會得罪江裕豐。
「回來了?你爸找你呢。」江夫人送上來一盤水果,江洛搖搖頭繞開了母親。
「怎麼了這孩子……?」江夫人尷尬地站在原地,看著江洛修長的背影消失在書房門後。
「爸。」江洛站在書桌前,而江裕豐正背對著他。
「洛兒,春天啊……真的來了。」江裕豐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江洛摸不著頭腦。
不過順著父親的目光,江洛看到在樹上築巢的鳥兒。
江裕豐回頭,臉上還是淡淡的笑容。「什麼事,爸?」江洛問道。
「我挺喜歡梨園那個小花衫的。孫司令也喜歡。今晚我打算請他吃個飯。」
江洛沒法再問。如果花倦塵已經坐上了火車,必然會讓孫傳芳和父親感到不悅,但不見得會要他的命。前提是父親沒有認出他來。但如果他還沒有離開,這就有危險了。
江洛站在花園裡,指尖點燃的香煙吐著霧氣。他抬頭看著天空中飛翔的鳥兒,祈求著:
花倦塵一定要在火車上啊……
明明只是去參加一次宴會,可是江洛始終都無法靜下心來,他生怕在席上看見花倦塵的身影。
怕什麼來什麼。
江洛看到花倦塵坐在自己父親旁邊的那一刻起,他冷笑著。
為什麼總是事與願違?
花倦塵把江洛的表情看在眼裡,嘴角那抹不易察覺的弧度諷刺著眼前的眾人。
果然江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花倦塵藏在桌下的手握緊,面上強掛著微笑。
「聽了您唱的《桃花扇》啊,我夜裡都還念著,花公子可真不愧是北平最好的花衫啊!」方霖生雖然是在讚揚花倦塵,實際上卻是在迎合孫傳芳和江裕豐的心意。
江裕豐轉頭問:「哦?公子姓花?」
江洛的心涼了半分。明明是江裕豐主動請的花倦塵,卻不知道他姓花?
「啊是的……不過這是我師父給我起的名字。」花倦塵笑笑,眼底那抹寒意再喝湯的時候輕輕收住了。
「那花公子的師父想必也是唱得一等的旦角兒咯?」江裕豐和藹地笑著。
「是啊……可惜師父幾年前在一場大火里喪命。實在可惜。再也找不到比他唱得好的旦角兒了。」花倦塵審視般盯著江洛,江洛別開臉。
「那可真是大損失了。不過花公子也不算愧對您師父。」江夫人接了一句,花倦塵向她點頭。
「哪裡……背著師父偷學了些崑曲,那《桃花扇》也不是師父教我的。這年頭在梨園也凈唱崑曲了,京戲反而少呢。」花倦塵開著玩笑。
江洛的心根本不在吃飯上,始終都在留意父親和花倦塵的一舉一動。
熬了兩個小時,飯局終於結束了。
當方霖生打算叫人送花倦塵回去的時候,江洛站出來,道:「我送花公子吧?最近覺得京戲有趣的很,想和花公子聊聊。」江洛看向花倦塵,花倦塵的臉上仍是一成不變的笑容。「那行,我送孫司令和江伯父回去。」方霖生點點頭,江洛帶著花倦塵上了車。
一直沉默的孫秋琳看著江洛和花倦塵離開的背影,眼神複雜。
「為什麼不走?!」看著面無表情的花倦塵,江洛一拳砸在他身旁的柱子上。柱子砸出了一塊凹陷,而江洛的手也鮮血淋漓。
「江少莫要笑話花某一個戲子……您到底讓不讓我走,花某知道。」花倦塵不屑與江洛對視,江家的人,果然是一群渣滓。如今,可是要打算把花家幹凈殺絕不成?
那江裕豐,可真心是個白眼狼!父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引狼入室。花家莫大的家業,就毀在這個白眼狼手裡!
花倦塵越想越恨,挑釁敵意的目光終於落入了江洛眼中。
「好……很好……」江洛點燃了一支香煙,背對著花倦塵。
花倦塵誤會了自己,可是再怎麼解釋也無濟於事。從一開始錯的人就是他。江洛完全低估了花倦塵對江家人的恨意。
「您不必送我了。」花倦塵繞開江洛,江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戲子的力氣到底比不過軍人。花倦塵被迫面對他,而那煙霧卻嗆得花倦塵直咳嗽。江洛見狀,趕緊掐滅了煙頭。
他看著花倦塵,放柔了聲音道:「我送你。」
「你把戲班子的人怎麼樣了?!」花倦塵站在原地,怒意終於爆發。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我的人已經把他們送到火車站了。」江洛為他打開車門,可是花倦塵仍是不走。
「你讓我怎麼信你?」花倦塵抬眼看著江洛,江洛那雙星眸閃著悲哀的光。
「不信我?」他繞開花倦塵,坐在駕駛座上。
「若是戲班子的人有個三長兩短,我花倦塵絕對不會放過你!」花倦塵轉身走了,過往的人奇怪地看著他。
江洛正要開車去追,車窗外卻有人在敲窗玻璃。
「江洛,你和花公子怎麼了?」孫秋琳笑吟吟地看著他,江洛知道眼下去追花倦塵只會找來孫秋琳的懷疑,只能強笑道:「沒事,我是個粗人,說話得罪了他。秋琳,怎麼沒走?我送你吧。」
孫秋琳坐進車裡,關門聲喚回江洛飛到一邊去的魂。
「江洛,別不高興了。」孫秋琳看江洛心情不好,也不敢揣測原因,輕輕安慰道。
「沒事的,秋琳。我沒有不高興。」江洛扯了扯嘴角。
花倦塵殷紅長袍上的牡丹在風中搖曳,在上海灘的燈紅酒綠中忽閃忽滅。
他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似塵風中飄搖的花瓣。
「謝謝。江洛,你趕緊回去吧。」孫秋琳揮揮手,曼妙的身影消失在孫宅大門後。
江洛開車離開了孫宅,卻沒有立刻回家。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方霖生給花倦塵準備的私宅。
房子里還是一片漆黑,看樣子花倦塵是還沒有回來。
江洛靠在車邊,等待花倦塵回來。
月影婆娑,被風吹動的樹枝斑駁了路燈的影子。
倒春寒剛剛過去,天氣稍微有了點暖意。
方霖生的這處私宅還是江洛第一回知道,看到房檐上,牆壁上蜿蜒的藤蔓,也知道這地兒不是常住之所。
江洛望著這房子,想來方霖生定是為了花倦塵來唱齣戲費了不少心思。
一來就給了這麼大套房子讓花倦塵住。
江洛目光突然一滯——
也就是說方霖生一開始就打算讓花倦塵長久地待在上海?
他一個凡夫俗子為何又要讓一個唱京戲的花衫在這裡待這麼久呢?
江洛看看腕錶——離飯局結束的時候,已經有兩個小時了。
從飯店走到這裡,難道也要兩個小時嗎?
江洛不敢隨意走動,兀自一人固執地等待。
花倦塵站在遠處,看到一輛黑色的賓士和一個挺拔的身影。
「這人還真是無趣……」花倦塵念叨一句,又往前走。江洛看到他,趕緊上前,然而花倦塵卻像沒看到江洛一般,掏出鑰匙打算開門。
「花倦塵……」江洛站在他身後,黑壓壓的一片擋住光線,花倦塵看不清鎖眼。
「麻煩您讓開些,花某倦了,要進去休息。」
「請你相信我。」如果沒有花倦塵的信任,那想要在父親的魔爪下護住他幾乎不可能。
「嗯,我信你。」花倦塵自知多說無益,隨意地敷衍一句。
江洛又何嘗聽不出他言語里的厭煩?最後他頓了頓,道:「我送你回北平。」
花倦塵的動作突然停住,他睜大了眼睛,問江洛:「真的?」
「真的。」
「什麼時候?」
「就現在。」江洛拉花倦塵上了車,猛踩油門,駛向火車站。
「這麼急?我東西都還沒收拾!」花倦塵突然慌了。
「東西我來處理。」江洛拉著花倦塵在人群里穿梭。儘管已經是深夜,火車站仍然是來往的人。
「誒誒……別擠啊……」
「這人怎麼插隊啊……」
「我們這等得急啊,怎麼讓後來的到前面去了……」
江洛顧不得周圍的抗議,緊緊拉著花倦塵往售票廳走。
花倦塵感覺到江洛帶著薄繭的手,一時覺得他或許是個可信的人。
「不好意思請排隊……誒?江少校?」售票廳的人看到西裝革履的江洛趕緊站起來。
「麻煩給張最近的,去北平的火車票,快!」
「哦哦……好的——這裡有一張。」售票員遞給江洛,是十一點半的。
「拿著。」江洛遞給花倦塵。
江洛拉著他去候車廳,他看了看錶,現在是十點半,還有一個小時。
「你先回去吧。這次謝謝你。」花倦塵把手抽出來,往後退了一步,然而呼嘯而過的火車帶動氣流,花倦塵不注意往後倒。
「小心——」江洛上前一把抱住花倦塵,這才讓他倖免於難。
「謝謝……」驚魂未定的花倦塵還喘著氣,坐在一旁空出的長椅上。
「算了,我陪你,直到你上車。」江洛靠著他坐下。
夜晚吹來徐徐的風,從兩人的發梢掠過,帶走他身上的胭脂香和他身上的煙草味。
昏黃的燈光在大理石板上灑開,暈出一圈圈溫柔的光環。
此夜,此景,此人,恰到好處。
江洛的皮鞋在大理石板上摩擦,發出無聊的聲音。
他偷偷打量著身旁如玉的人,情不自禁地笑了。
時間如果停滯在這一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