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具女性屍體在十七張停屍床上一字排開，有的尚且能看出容貌，有的面部已經模糊成一團血球。楚辭和安以寧抄起手術剪剪去死者被血粘在身上的衣物，部分布料和外翻的皮肉沾在一起，輕輕撕扯還有暗紅色的血膿流出來，停屍床前兩人面不改色心不跳，顧承歡倒是看得胃裡一陣翻騰。

「承歡，叫平生過來幫忙。」看出顧承歡的不適，安以寧不動聲色道，「他可能在物證科。」

「得嘞，這就去！」顧承歡像領到了免死金牌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路修和輕哼：「你就慣著他。」

「承歡只是教書匠，對他來說未免太刺激了些。」

「這姐們兒關節屍僵太嚴重，寧哥搭把手，不然我只能用鋸的了。」

「就來。」

任平生閃身進門，顧承歡畏畏縮縮跟在後面，抓著門把手向里張望。

「喂，小孩兒，這點程度都受不了就別學人家當警察。」

「我……沒有。」

「死者的身份證都能找到嗎？」路修和不再理他，轉頭看向安以寧。

「都能。」

「去查這些人的目前住址，任平生給死者頭髮取樣，做氫氧同位素示蹤，給我彩色解碼圖。哦對，還有被剁成排骨的那位，也要。」

安以寧蹙眉：「不同地區飲用水不同，間接導致死者毛髮中氫氧同位素含量不同。你是要透過氫氧同位素含量佔比確定未知身份死者的居住區域？」

「聰明。」路修和讚許地打個響指，「小C，排骨上還剩多少肉？」

「你這讓姑奶奶以後怎麼吃排骨？！」楚辭狠狠剜他一眼，「胸腹部軟組織基本上完整，可以復原。」

「那就復原，測量乳間距，和肚臍連成三角形。測量每個死者的屍長體重和三角形邊長數據，取平均值小數點後保留一位。十七個樣本應該具有普遍性了，推算公式再把排骨小姐的數據往裡代。」

楚辭目光複雜地打量他一會兒：「姓路的，你是個鬼才。」

「我知道。我跟你講，你們一誇我，我就擔心，擔心你們誇得不夠。」某人得意地往椅子里一癱翹起二郎腿。

楚辭翻了個白眼不再搭理他，拿出捲尺忙了起來，安以寧和任平生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鑒定科。晨曦微顯，漏進幾絲稀薄的天光在解剖台上旋轉跳躍，路修和抬頭看了看天，指著其中一張解剖床問道：「那個人你量完了麼？」

「完了，怎麼了？」

「太棒了。」路修和說著徑直走過去，把死人抱下來放在地上，然後自己躺了上去，「除非明天世界末日，否則別想喊我起床。」

「成啊，萬一我半夜不小心把你剖了可別怪我。」

「那你就問死人要年終獎吧。」

楚辭見怪不怪地聳聳肩表示默認，顧承歡看一眼地上瞪大雙眼伸直雙臂呈擁抱狀的女孩兒，暗自決定自己還是醒著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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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庫里的死者，推測身高一米六三波動兩公分，體重四十九千克波動一千克，年齡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N市本地居民。我他媽能幹的都幹完了，寧哥累得胃病都犯了，您老人家方便睜睜眼睛麼？」楚辭把一疊報告甩在路修和臉上。

路修和胡亂抹了一把又冒出胡茬的臉：「我不是說沒到世界末日別喊我起床麼？」

楚辭氣急一腳踹在床架上，床板抖了抖：「你丫真把自己當死人了，巴士死者家屬都大廳里等著呢，怎麼解釋你自己看著辦吧。」

「別呀……你確定家屬想聽我說話？」

「……」

楚辭沉默，這位爺得罪人的能力可是不可估量的。每次她都以為自己摸清楚路修和毒舌功力的底線了，而每次他又會迸出一句更混球的向她解釋什麼叫語不驚人死不休。

不知道啥時候躺地上睡著的顧承歡揉揉眼睛：「好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而後睜眼看見自己腿搭在被路修和扔在地上的女屍上，「啊！！！」

路修和煩躁地抓抓腦袋坐起來，堵住耳朵阻止魔音灌耳：「我要回家拿一趟電腦，希望我回來之前你們已經查出死者身份了。」

「唉別走……」楚辭伸出爾康手。

路修和置若罔聞，趿拉上鞋子就往門口走，楚辭看叫不住他，一臉痛惜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她剛剛想說的是「別走正門」。

估計路修和看見正門前至少五六十個死者家屬叫囂著要砸了公安局的時候就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了。

「俺家姑娘才十八歲啊，俺的命咋這麼苦哇……」

「今年剛剛考上大學……」

「俺們一家人活著全指著俺丫頭……」

「您先不要急，我們隊里的法醫正在確定死者身份，過一會兒會挨個放行進去認屍。我知道遇見這樣的事情很難以接受，請節哀順變……」

安以寧一邊維持秩序一邊耐著性子安撫家屬，熬了一宿的疲憊寫在眉宇間一清二楚。路修和經過時目光冷冷掃向他又掠過他，家屬看見路顧二人出來，又瘋子一樣圍過去討說法，安以寧連忙上前阻攔，同時向二人擺手示意他們趕快離開。

「修和，我覺得這樣不好，死者家屬有權利從警方這裡得到合理解釋，換位思考一下，你家人要是突然去世了你怎麼可能不難過。」

「以寧會慢慢解釋的，而且一定很合理。」路修和滿不在乎地補充，「我已經沒有家人可去世了。」

顧承歡噎了一下：「抱歉……可是，可是你不能把爛攤子丟給他一個人，楚姐剛也說了安大哥身體不舒服，咱們讓病號頂著算怎麼回事。」

路修和扯起嘴角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拯救地球去吧，小戰士。」

「我真搞不明白你，修和，你簡直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

顧承歡賭氣似的扭頭離開，路修和聳肩，自顧自轉著車鑰匙，腦中想著顧承歡說過的那些話。

人情世故？他不懂，也沒興趣懂。

事實上他也覺得一個二十五歲的人還跟小孩兒一樣同情同理心泛濫，相信正義必勝那套玩意兒，是不可理喻的事。

他和顧承歡的三觀簡直歪到兩個極端去了。

所以他為啥要招這麼個明顯漫威DC看多了的毛頭小子進組？路修和想不明白。

於是他索性不再去想。

一腳油門，那輛破車炮彈一樣衝出去，似乎如此身後事再繁雜也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