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三部曲之二:一碗牛奶中的一滴紅血
小說: 七宗罪 作者:Mr.齐谐 字數:6644 更新時間:2019-09-22 13:13:45
當一個偉大的人開始兩鬢斑白,那不是衰老的標誌,而是傾城的起點。
——題記
我把雨傘插在橡木門邊的卡槽里,雨水順著傘柄在潮濕斑駁的木頭裡蜿蜒成一條小溪。法蘭西的夏天一向很可愛,如果閉口不談大西洋上該死的西南季風的話。在雨天出行穿越半個巴黎,火急火燎,或許還因為忘帶錢包被汽車司機數落幾聲,若不是為了好玩,或者中了彩票無法消解這份巨大的欣喜,那一定是被宙斯折騰得團團轉的倒霉蛋。很不幸,我成了這種蛋。
雖然還是盛夏,我卻冷得似在寒冬了。當然,不全是因為這場雨。
我輕輕推開那扇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橡木門,哦,上帝保佑他。鉸鏈的吱呀聲幾乎與此同時不屈不撓地抗議著,聽起來似乎至少有一百年沒轉動過了。我急忙握停門把手,同時握停一切響動——他現在儘可能地需要休息,如果我製造的噪音碰巧吵醒了他,我將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我的朋友靠在他那張窄小的床上,緊閉雙眼,眉頭輕微地皺著。我不習慣看見亞森憂愁的神態,他佔滿我記憶的 影子大都充滿天真甚至沒心沒肺的笑意。陌生的表情讓我分辨不出他是在淺睡還是在思考棘手的問題,若是後者我想我會聲色俱厲地命令他至少睡一會兒。年輕時的亞森有隨時隨地可以進入夢鄉的本領(好一個真正樂觀主義者的標誌),然而經年之後他這種美好的特質和時刻無憂無慮的性格隨著年齡一起一去不復返了。
他睡眼朦朧地眨了眨眼睛,手伸向床頭櫃去摸索他的單片眼鏡,如果我不及時阻止他也許會直接無視自己的槍傷跳下床繼續查該死的案子。哦,千萬別。我攔住他的手,他略微詫異地轉過頭,然後他看見了我。我清楚地捕捉到他那雙因為疲憊暗淡了的棕色眼睛一瞬間閃過的可以稱之為興奮的神色,他竟然為了蘇醒時能看見我守在床邊而興奮。我因此愧疚得在心裡扇了自己一巴掌,那些年無數次我不得不卧床休息的時候,每次睜眼,亞森都正巧在我視線範圍內望著我,再給我一個令我心安的微笑。而他之前受傷和無助之時,我都到哪兒去了?!
「你來了……」他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或許是在汽車上狼吞虎咽吃掉的那份三明治太幹,又或許亞森若無其事的笑比他面無表情時更讓我心疼,我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似的,緊得發疼。
「老夥計,我來了……」我說,同時衷心感謝我來得還不算晚。
「放心,情況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嚴重。」聽見他把我的話有那麼原封不動地扔給我,我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曾經在白色紫羅蘭莊園我也讓亞森這樣又驚又怕過。我揚了揚嘴角,露出一個和亞森一模一樣的微笑。果然,亞森的幽默感戰勝了我的擔心,心情稍稍放鬆了一點,感覺喉嚨里的緊繃感在慢慢舒展。我們的亞森,就是有這樣的神力,讓人時常忘了他才是真正需要被照顧的人。
「莫里斯,幫我個忙。」亞森的聲音有些顫抖,他騰出一隻手吃力地向我搖了兩下,我急忙用雙手握住。他繼續說下去,用的是毋庸置疑和發號施令的口吻,「把我茶幾上的那個筆記本拿來……對,就是那個茶色封皮的筆記本……小心點,別把裡面罪犯的照片弄掉了……」
見他的鬼!
我重重地將他殘破不堪的筆記本拍回茶幾上,毫無疑問亞森對我如此激烈的反應投來驚奇的目光。正如我多次似乎向讀者強調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我都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但在剩下百分之一我認為至關重要的事情上,我絕不會做半點妥協性的讓步。比如亞森打算在養傷期間工作。
「上帝保佑哦,當德萊齊先生。」我冷漠地選擇了這個更具有疏遠意味的稱呼,「你知不知道你挨的那一槍離心臟只有兩公分?倘若殺手再射偏一點,就不是我坐在這裡給你講道理了,就是,就是……」我漸漸發現自己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又遺失殆盡了。我說不下去了。
我估計錯了一點,亞森,與我相反的,在百分之百的情況下都是堅強而果敢的人,此時也不例外。
「聽我說,莫里斯。」他柔聲說著,就像個正在寬慰病人的醫術精湛的大夫,和他此時躺在病床上的形象完全不符,「下腔靜脈受損和心臟受損完全不是一回事,前者表明三個星期後我就可以正常下床走動了,至於後者(他笑著停頓了一下),大概意味著我該和沃什勒或者可愛的梅爾奇夫人打橋牌去了。而我還好端端地聽你對我進行思想教育呢,是不是?」
我的亞森,永遠是個輕描淡寫的高手。我承認每次和亞森爭辯時,無論從語言邏輯還是句式花樣方面,我總是莫名其妙被完敗的一個。但這次,我絕對不能就隨他去了的。
「下次小心點,留個意,就會沒事的,莫里斯……」
「什麼叫小心點,留個意,亞森?你是想說你躲得過子彈嗎?你不可能就這麼危險地過下去!」我幾乎歇斯底里地吼出來,開口的第一秒鐘就後悔了,我急忙把聲音壓低再壓低,天主啊!我都對一個重傷的可憐人做了什麼!
亞森剛欲反駁,一陣疼痛扭曲了他蒼白的臉龐,他緊緊咬住嘴唇讓自己至少看起來平靜些,還是不受控制地呻吟了一聲。我手忙腳亂地抬高枕頭讓他呼吸得順暢一點。莫里斯,我要詛咒這個名字,這個永遠都分不清場合的蠢貨,為什麼這種事情我永遠都做不好?
「我一切好得不能再好,莫里斯。」亞森抬眼掃視著我,該死的淡然,他還是一臉的滿不在乎。
「你不好,我親愛的夥伴。」我搖頭,但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有多少年我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看在我倆的份上,答應我,這個案子不要再插手了。你忘了加尼瑪爾那群蠢材中的蠢材了嗎?你為他們忙得死去活來,他們又是怎麼對待你的?先接受你的點撥和幫助,完事後一分錢的報酬都沒有,必要的時候還要張貼抓捕你的通緝令?」
或許是我的憤世嫉俗使亞森震驚,反正我已經成功吸引了亞森的注意。他像聽了個頂好笑的笑話那樣大笑了起來,尖銳的抽氣聲令我心驚膽戰。我保證全巴黎甚至全法國都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像亞森那樣嚇到我,無論多兇殘的罪犯都不行,甚至威脅我不交稿就炸了親王旅館的編輯都不行。
「這可是你自己寫的呀,作家。」亞森俏皮地眨了眨眼,他看起來有點像我年輕時熟識的亞森了,「你說亞森.羅平可以揮金如土,也可以安貧樂道。我會為了可笑的報酬斤斤計較嗎?至於追捕,他們可以抓到讓.德內利斯,米歇爾.柏蒙,吉姆.巴爾內特甚至偉大的堂路易.佩雷納,但他們絕對抓不到亞森.羅平!作家,你告訴我,亞森.羅平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嗯,沒錯(其實我什麼都沒說),意味著一個只忠於自我的,隨心所欲的,按照自己的選擇去做人和生活的人!尤其是,不能被庸人幹擾!(我:亞森,有話可以直說......)他可以跟司法機關合作,前提是司法機關也不能違背他的原則!」
亞森說完一長串話,不得不靠在枕上稍稍喘息了一會兒。這段話對於一個重傷的人來說確實是太長了,但我知道我的老夥計一打開話匣子是誰也攔不住的。在這一點上亞森的演說癖發作要比槍傷更加來勢洶洶。
我感到頭疼極了,我只是前來探望老友,而不是和他進行無休無止的,並且永遠都不可能贏的爭吵,更不是和一個根本意識不到自己是個傷員的傷員動氣,然後把我們中的一個逼到心臟驟停。這種趨勢看起來是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親愛的亞森......」我無力地說。
「別那麼掃興啊,莫里斯。」從他那鬥志完全燃燒了的棕色眼睛看來,想讓他安靜下來好好休息一下是不可能的了,「我已經掌握了對罪犯不利的全部證據!哼,這個衣冠禽獸,這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就等著我去揭了他的面具!在此之後,大作家,你是不會介意我去親王旅館小坐一會兒給你講講冒險故事的吧?啊,我可是已經開始期待了......」
他開始手舞足蹈起來,我不得不按住他的手從而避免他碰翻輸液架。
這是種很艱難的狀況,其實亞森都明白,上次我們乘車去市中心時亞森看似無關緊要的玩笑就足以說明,他知道自己漸漸與時代脫節,他知道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條條框框和單純美好的生活總有一天會成為過去式。他只是不願意相信罷了,他寧可自己還是那個可以把貝舒和加尼瑪爾探長耍得團團轉的快活青年;他以為他還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堂路易.佩雷納;他以為亞森羅平是不死神話,肩負無數人的使命,並且從未辜負過誰的期望。今天的事情並未給我的朋友帶來什麼打擊,但是它提醒了我,我們早不是凌晨三點塞納河畔狂奔的兩個年輕人,這和初見他時攀在水管上笑著向我搖手的印象差別多麼大呀!三十八年,三十八年之後,我們有多老了?
「來吧,莫里斯,你到底有什麼是想說又說不出口的?」亞森的目光直直刺過來,太討厭了,他這麼熟悉我神經質的敏感。
「亞森,你有沒有想過......」我躊躇著開口,並祈求我的勇氣能夠重新聚集。
亞森偏過頭看著我,煤油燈躍動的火苗暈開微弱的暖光,映不紅他一臉的蒼白。
我要說,這些話我要對他說,就算他聽了之後會跳起來給我一拳(看情形似乎不太可能),就算他不顧我們四十年的友情堅持與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一定要告訴他。我就要說了,我就要說了,上帝保佑我,請讓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來自老友的誠摯關心而不帶一絲一毫的憐憫和同情啊:「亞森,你有沒有想過退休,呃,我是說,做些其他你喜歡但沒有那麼危險的事情?」我試圖解釋,但是越解釋越添亂,莫里斯,你真是個十足的笨蛋,天主啊,為什麼你從來都做不好這種事?
「退休......?」亞森一臉迷茫地望著我,好像我是開著世界上最蠢玩笑的大傻瓜。
「是的,亞森,你該退休了。」我直截了當地說,極力控制著聲音的穩定,好讓自己聽起來有點底氣和容易被信服些,「你不是已經意識到了,巴黎有那麼多與它之前的不同嗎?放手吧,亞森。你為巴黎警局那些一言不合就翻臉的蠢貨們奉獻得已經夠多了,現在是時候讓只有你年齡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年輕人來接手這些事情了。既然你已經與時代格格不入了,為什麼還要與它衝撞呢?」
「所以你及其明智地先行了一步,作家。」他善意地調侃了我一句,我知道他一直為我解除了與《自然報》的合約而不滿,他不說,我不提。這種情況直到我開始為他主辦的《法蘭西回聲報》撰文才有所好轉。我為文字奉獻了四十年,二十年給了熱愛,二十年給了生活,現在還有不知道多少年,給了亞森,並不曾後悔過。
我無法責怪亞森的犀利,就算在病中也能一語中的擊穿我厚厚防禦下的軟肋。
「是,我厭煩了賣字為生,亞森。但即使我繼續下去也沒什麼不妥,畢竟我的老本行沒有太大的風險,也不必苛求年齡,體力和精力的限制,我只是厭煩,僅此而已......」
我不經意掃到亞森嘴角陰謀得逞的笑意,才知道自己在他的影響下完美地跑了題。
「看吧,莫里斯,我的智力對付你還是綽綽有餘吧。」
——有些時候我真的很想給這個傢伙一拳,可是現在看來不行。
我沒有就此罷休,雖然在往常亞森的話就是聖旨,我不忍心拒絕來自亞森的任何一個請求,四十年來我第一次在亞森面前展露如此固執的一面,我知道自己現在像個徹頭徹尾的討厭鬼。
「亞森,你知道十六年前我去度假,為什麼選了白色紫羅蘭莊園而不是陽光更充足的羽扁豆花園嗎?」我決定攤牌了。
有些話,年輕時羞於啟齒,等到終於能坦然提起時,輾轉半生已過。
再不說大概就沒機會了。
「也許是你對我的姓氏抱有巨大成見?」他竟然有心思開玩笑,上帝啊,他還不明白。
「我記得你說過,好像是因為周圍環境安靜些。」萬幸,他終於開始正視我的問題了,雖然和上一個回答一樣不得要領。
「呃,你知道,有些時候為了達到目的,我會有扭曲真相的小小習慣。」為了緩解氣氛,我用了擠出一個微笑。我不常用這個表情,我也知道它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這會兒亞森肯定又在偷偷嘲笑我了。
亞森挑起一根眉毛看著我。
「那是因為......?」
「因為白色紫羅蘭莊園有兩間獨立的卧室。」上帝啊,難道是我的暗示還不夠明顯嗎?
亞森愣住了,他慢慢領會著我語焉不詳的表述里包含的意味,縱然亞森已經在把吃驚的能力轉化為讓別人吃驚的能力方面爐火純青,但他著實被我的話鎮住了,這是個好兆頭,也許我的計劃會被他接受。
「說真的,十六年前我考慮退休時,從來沒想到你還能堅持那麼久。」面對這樣一個過於驕傲和過於自信的英雄,我不得不把每句話都說的小心翼翼,「亞森,就算抓罪犯是你的天職,你也為它付出得太多了。我當初之所以選擇封筆,也不僅僅是因為我沒有了熱愛,而是我發現,我的思想和時代的主流格格不入,就知道,我如果死不悔改地寫下去,對我,對巴黎都沒有什麼好處。亞森,我是認真的,該放手了。」
當我第一次和亞森走進白色紫羅蘭莊園的時候,就悄悄定下了我今後的歸宿,當然,也自作主張地定下了亞森的。我知道那時亞森對退休毫無概念,於是我沒向他提起,我只是一廂情願地認為再狂熱的年輕人都會有疲倦的一天,所以等著亞森會主動放棄從前的事業,在布列塔尼這座小城大隱隱於市。我承認,我確實大大低估了我親愛的朋友的體力和精力,但我絕不能容忍僅僅由於工作過度這個看起來很可笑的理由就讓亞森不得不面對和獨自解決這世界上最困難的謎題。我不願再向亞森重申今天這件事的嚴重性,那樣只會讓他更加自責和反感。我只是比他稍微早一些明白了一個不值一提的道理,我們再也不是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奔跑過巴黎每條街巷的年輕人。在亞森之後,無數人自稱私人諮詢偵探,運用亞森的方法解謎,也有無數人像我一樣為那些名不經傳的復製品做拙劣的傳記,這種種跡象告訴我,我們的價值日益削減,我們不再天下無敵,僅此而已。
「莫里斯,你真的這麼認為?」他的眼神幾乎像是祈求了。
怎麼說呢,面對這壯心不已的英雄。我的目光絕不能流露出哪怕一點點的憐憫或是同情,那會讓他無所適從,他與生俱來,刻在骨子裡的優雅和高傲,歲月也不可能磨平。天主,我作為一個無宗教信仰等可憐人那麼虔誠地向您請求,請讓我的聲音聽起來親切真誠並且不失堅定和果斷吧!我願意為此拿出四十年積攢的名聲作為交換條件。
「沒錯,亞森,而且我需要你,白色紫羅蘭莊園需要你。看在克拉麗絲,弗洛朗斯和阿爾萊特的份兒上,停下來吧!」
或許是我極少的感性話語引起亞森的注意(當然更可能是那一票前女友的名字),他抬起頭掃了我一眼,轉臉把目光投向窗外。
十六年前的白色紫羅蘭之行堅定了我立刻退休的信念,我留了下來,定居在這個處處離海岸線都不超過二十法里的小城,並且從未後悔,只有一點不盡如人意,在我偶爾有拿起筆寫點東西的興緻的時候,我的作品無人分享——他不在那裡。
我曬太陽,喝下午茶,躺在沙灘上聽流過海面肆意的風,想著亞森是否會像以前那樣出其不意地站在我面前,給我美其名曰的驚喜(其實是驚嚇),他沒有。我有時步行到露天咖啡座,點一杯檸檬Mojito,看氣泡在裡邊翻騰,我幾乎不再去酒吧了,是的,獨身一人去買醉顯得落魄到不三不四。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和亞森並不能說是完全斷了聯繫,我在《法蘭西回聲報》上時常看見關於亞森的隻言片語,熟悉的主角,陌生的故事,作者那一欄再也沒出現過莫里斯的名字。之後我了解到亞森捲入一場橫掃歐洲的陰謀,期間我們短暫地透過三次電話,見過幾小時面,餘下的一分一秒我都在擔憂他的安全。接著為了逃避戰火,我去了凡爾賽,這可以說是我這輩子做的最不明智的決定。我在忙著逃命,亞森在忙著給我定位。為此他曾打趣說,擔心了我一年,他折壽了十年。不幸中的萬幸,一年後的巴黎,成了兩條曲線的第二個交點。在咖啡館,在汽車上,在親王旅館,我們度過了這四十年來最悠閑恬靜的時光,把缺席的歲月統統補齊。在一個清晨,亞森留下一張字條後瀟灑離去,又一次,我只剩一個人了。詩人德.埃雷迪亞說,亞森.羅平的一生就是冒險的一生。而我是過於平淡的一潭死水,不再奔騰的流動的風就會消逝,亞森是風。接下來的六個月我們音疏意遙,今早我被馬澤魯的一封緊急電報轟炸了過來,而令長別者重逢的,並不是什麼令人欣喜的好消息。
人們說一切美好都有終結,時光尤其顯得寶貴,當我們都垂垂老矣的時候。我想像不出,如果亞森因為他神聖的事業先一步離我而去,不,我不敢想。我試圖忘懷那些獨自走過的寂寂寒冬,試圖反抗時代不堪一擊的潔白,試圖用亞森的方法思考問題,如果亞森在,他會怎麼做......我辦不到,我不可能是亞森·羅平,他是個比我冷靜,理性了太多的朋友,他總是讓我心安的那位。沒有亞森,法國會變成什麼樣,我會變成什麼樣。
「法國幾百年沒我不也照樣相安無事。」亞森像是聽到我的心聲那樣輕輕哼了一聲。
「亞森,你......」
「是時候放手了,莫里斯。」他滿不在乎地低語,轉過頭看我,含笑的,閃亮亮的眼睛,一如初見的黑髮少年,雙頰的紅暈似一碗牛奶中的一滴紅血漫延開來,點綴著刺目的蒼白,「不過,亞森·羅平永遠不會被打敗,所以這個案子我必須處理完,在此之後......」
「亞森......」
他沉默了一會兒,對我說了一句話,於我而言簡直是聽到一個青澀純情的少年虔誠地朗誦十四行詩,我狂喜的心情已經不能被故作冷靜的表情掩蓋,我笑了起來。
他說:「我想回布列塔尼。」
人們說一切美好都有終結,但是沒人能否認,一種美好的終結是另一種美好的開始。
而我們,就是最好的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