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裝逼裝到一半發現沒油了。

我尷尬地捧著沒有反應的月光，皺著眉思索一個貌美勝花的仙女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

月光在手，那種凌厲蓬勃充盈的力量還在，只是像被什麼東西阻塞了，磕磕絆絆不得要領，更無法像第一次使用時那麼得心應手。

眾人情緒高昂地看著我意氣風發地拔劍，眼裡幾乎要冒出八卦之星——一個弱女子手持月光寶劍跟江湖頂尖高手對決，多麼激動人心！說書的都不敢這麼寫！

「你該說什麼繼續說，打擾了打擾了。」我嘩得一聲將月光送回劍鞘，也不管「老鴇」一臉懵逼看傻子的表情，替她招呼眾人道:「還有誰個要比的？不比本小姐要嫁人了！」

臉面這種東西，無論做人還是做仙都是必需品，能討回一點就討回一點，不能拿回來就轉移注意力，讓它慢慢摸回來。

樓下眾人也是一臉懵逼的模樣，「確定這裡是招親不是唱戲的？這TM演的是哪出？一會一個樣！」

錢辰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像被天外飛星砸中，說話那人莫名其妙就飛了出去。

葉無簫淡聲道:「還有人？」

所有人都閉嘴了，「老鴇」笑了幾聲說幾句漂亮話試圖緩和有些尷尬的氛圍，眾人配合地跟著笑了，葉無簫深深地看著我，目光如炬，「記住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我卻被他盯得汗毛直立，隱約猜到他說的記住是我的名字。

事情再拖下去就不好收場了，「老鴇」蹭蹭蹭跑下樓，親自拿來了一面金燦燦的小鑼鼓，還沒站定就高聲喊著本輪招親已結束，小棒槌迫不及待地往銅面上撞去，我這時腦子不知怎的一抽，大腦還沒發出指令手已經搶了過去，「老鴇」大駭，一邊叫著「張小姐您做什麼！」一邊奪小棒槌，我一邊喊著「我也不知道在幹啥，就是想搶！」一邊奮力爭奪。

「張姑娘您別鬧了——！哎哎哎……鬆手……鬆手啊張小姐……啊——！！」

搶奪中，棒槌掛著我手裡的紅月銀鏈飛了出去。

此時天邊的雲霞出奇地紅艷，天光將斂，最後一束太陽光還未收進雲層，照耀飛在半空的紅月銀鏈上，流光一閃，璀璨奪目，絢爛如斯，連飄蕩萬里的雲霞都在這一瞬間黯然失色。

高翹的屋檐上，是七彩祥雲，鼻息間，桃花香如絲霧纏繞而來，心中悸悸，一種無法描述的溫暖湧上心頭。

葉無簫忽的抬眸，手指用力，握緊長劍，眉峰微皺，目空一切的眼神忽然有了焦距。

有劍氣。

這個念頭還沒飄過，就見一把劍帶著火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過那條銀鏈，擦著我臉頰旁的髮絲而過，沒入牆壁。

無人看見他是怎麼來的，黑袍華麗，墨發迎風飛揚，少年踩著昏黃色的欄桿，修長的手指被晚霞抹上了一層金輝，最後一束天光在他身後斂進雲層，偌大的天幕彷彿是少年出場的背景。

他用手勾起掛在劍柄上的紅月銀鏈，長眉帶著慣有的好奇:

「張浮香？」

「沒有月亮好聽，」他漫不經心地將銀鏈戴在我的額間，指尖劃過我的臉頰，黑眸熠熠發光，「配你。」

我摸摸額間冰冷的紅月，笑眯了眼睛，「我也覺得月亮好聽……不過情聖，你怎麼現在就過來了？」

他跳下橫欄，單手輕輕鬆鬆把沒入牆裡的長劍拔出來，「聽說你丟了，本大俠就來找你啦。」他幾步踱到已經嚇懵的「老鴇」面前，用劍尖挑起小金鑼鼓，帶著慵懶的笑意地問「老鴇」:

「贏了就能娶她？」

「這……這……位……」

「老鴇」表情十分難看，下意識往樓下看，我猜她是想要眾人告訴她我說的「情聖」與她聽說的「情聖」不是同一個人。

情聖劍黑紅的劍身被洶湧的靈力縈繞，火一樣的光芒褪去，整座樓卻仍像沉在火海里，在者無不感受到靈劍的威嚴，然無形的壓力也無法阻止人群的騷動，無數尖叫壓在喉嚨，

「情聖。」

一個冷淡的聲音證實了騷動人群的猜想，葉無簫面無表情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笑意，「真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況下相聚，」 他看了我一眼，嗤笑，「這是我們第二次爭奪同一把劍。」

情聖意外，「劍？誰跟你搶劍啦，月光我送她了，」劍尖一挑，金銅面如薄紙般碎成細屑，他看也不看旁邊嚇得面色慘白的張家父女，笑道:「你不覺得這把劍很適合她嘛？」

葉無簫斂了唇邊淺薄的笑意，目光重新沉寂下來，「你竟然——把月光送人？」

情聖打了個哈欠，懶懶道：「不送她難道送你啊？還是直接送給肖霄？」

空氣陡然一凝，葉無簫手裡的劍開了一條縫，劍氣四瀉，如同晨曦初生的太陽灑下的第一束陽光，讓人不敢直視。

情聖毫不在意他的怒火，又笑道，「貴夫人聽說你在良人街，怕你不會挑人，正趕來，我擔心夫人趕不上這場好戲，已派人去接了。」

說罷，情聖再不看他，微抬頭望瞭望天色，「已經這麼遲啦，」轉頭對我笑道：「小月亮，釀的桂花酒好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就見他望向樓外，自言自語道：「不知為何，總覺得你喜歡喝.......」

高閣之上，霞光盡褪，天幕徹底黑了，不見星光，一輪明月照在閣樓的獸型裝飾上，青瓦反射著淺淺的月光，心底彷彿也被這月光照耀到，溫柔、細膩。

情聖牽著我慢慢走下閣樓旁搭的樓梯，樓梯邊緣也是用紅布裝飾。現場的人依舊很多，只是沒有人再發出聲音，他們的神經今天已經被刺激得夠多了，說不定許多人還以為自己在夢中呢。

「這樣就好了嗎？他……」我想說那個葉無簫看起來不是好惹的，可再看過去，那抹白色的身影不見了。

葉無簫已離開掛滿紅綢的擂台上，像他來那般無聲無息，錢辰和他那頂銀光閃閃的轎子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他....夫人真的來了嗎？」

「不懂，沒見到。」

「......」我噎了噎。

「我也覺得沒那麼巧，你都還剛到呢怎麼通知他夫人的，還說派人去接了，假......不過他怎麼這麼容易相信啊，這貨看起來挺聰明的。」

「懼內。」

「......」我做出嘆服的表情，「好吧。」

良人街很長，再往後走就不見擂台了，道旁的閣樓上掛著小巧的風鈴，路上無燭光，只有古月。

情聖不說話，我也不擅長聊天，於是我們就這樣沉默地走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靜靜地看月光像水一樣在屋頂流瀉。走著走著，連人聲也絕跡了。

「他們都去看公主了。」情聖抱著劍忽然出聲，向我解釋道。

「嗯.....情聖，你是不是打不過那個姓葉的，才騙他的？聽說他有紫玉牌欸！」我好奇地轉過頭問他。

這時，一陣風忽然刮過，弄亂了我的劉海。

情聖停下腳步，撩了撩我的碎發。月光下，他的長眉舒展成一個閑適的幅度，笑：「本大俠只有一樣東西比他弱。」

「什麼東西？」

「膽子。」

「啥？膽子？？」

「是啊，我更懼內。」

「.....」

長街外，美麗的煙火毫不吝嗇地噴射而出，黑幕被彩光割得支離破碎，連明月都隱退到盛世喧嘩之下，封域內，喜慶的絲竹聲在月下浮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