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張府。

天黑月明。

歌舞昇平，喜氣洋洋。

情聖直接帶我到未來駙馬的府邸，此時定親儀式已經結束，公主也離開了，府內喜宴還要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

聽說當今公主才十二三歲，也是出了名的美人，早就許給了張家公子。沒來及看到傳說中的公主，我還是很遺憾的，順帶著埋怨情聖沒早點帶我過來。

情聖特地選了一個偏僻的位置坐下，知曉我的意思，夾著一個雞腿慢慢吃，「她沒你好看，怕你搶了她風頭，就遲點來了。」

這理由，我服。

「那駙馬在哪呢？據說帥得沒天理啊！」我的目光在賓客間來回穿梭，急切地想看看這被人人誇讚的公子長什麼樣子。

「送公主進宮了。」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不死心地問。

「別著急嘛，等本大俠成親了就能看到他了。」

「……」我無語，「為什麼要等你成親才能見到他？」

「那時候你就會發現本大俠比他帥多了。」

「……」

這臉皮厚的……

我默默地翻了翻白眼，伸筷子去夾食物，才發現桌上的人都還沒動，都瞪大了眼睛瞧著我們，不由羞澀地縮回手。

情聖像是沒看到，把桌上烤雞另一隻大肥腿也扒拉下來夾到我的碗里：「不是早喊著餓了，怎麼不吃？」

「她們都還沒吃呢……」我小心地看了坐著的眾人，低聲道：「這桌都是女的啊？」

「真聰明。」他誇道，「這都被你發現了。」

「……」

我想這個傢伙的腦袋肯定被門縫夾過，需要修理一下。正當我研究各種治療的方案時，陸縷縷翩然而至。

「情聖哥哥，月姑娘，你們來啦。」她邊招呼我們邊坐到我的右邊。

剛剛還像要在這生根的情聖一見到縷縷，便揮了揮衣袖，神色傲然地離開座位，朝另一桌走去，那表情活像是我要纏著他坐在這裡，最後終於捨得放他走一樣！

我咬牙切齒地盯著他的背影，縷縷笑笑，好脾氣地說道：「像這種正式的宴席，若非夫妻，男女是分桌坐的，情聖哥哥怕你自己坐在這裡不自在，方才陪著你坐下的。」

夜宴正酣，月色正好，是為良辰美景，賓客皆喝得暢懷，有美婢不斷添酒，更有濃妝美人奏樂添情趣。

*

情聖變得好奇怪。

我坐在張府的宴席上，面對著滿桌的山珍美味，美酒美人美樂，滿腦子卻都是這個想法。

我借著眾人調笑的間隙偷偷打量一桌之遠斜方向面對著我的情聖。

依舊是一身黑衣，袖口收緊，只是衣袖比平常寬大許多，還多了許多暗色花紋，頭髮也不是簡單地束起來，用了別緻又不複雜的配飾，少了一點江湖氣，看起來更像個清閑冷淡的貴公子。

更像……

「月姑娘，你在看什麼？」坐在我身旁的縷縷忽然問道。

我的心猛地一跳，做賊心虛般立刻收回視線，可剛剛冒出的念頭像發了芽，一發不可收拾。

「我看這裡的花樹長得比別處茂盛些，就多看了幾眼……」說到這，我把腦袋矮了下去，湊到縷縷面前低聲道：「縷縷，我有一件事想問一下你。」

縷縷微笑道：「姑娘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我必定知無不言。」

我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聽說情聖和王紫公子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可他們未免太像了些……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們本來就是雙胞胎，會不會抱錯了或者哪裡搞錯了？」

縷縷微有些驚訝，低聲道：「姑娘若是問這件事，等飯畢我們去裡間說。」

我聽她如此說，便知其中有許多內情，只點頭說好。

我已許久沒見王紫，可剛剛看情聖，卻仿若看到是他——那個長相與情聖相同，瞳孔帶著莫名邪氣的貴公子。

宴席還在進行，有美人披七彩霓裳妖嬈起舞，眾人看得如痴如醉，縷縷在桌底偷偷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會意，悄悄跟著她離開了座位。

縷縷謊稱頭暈想休息一會，便有小廝領著我們往內院去了。等穿過幾個走廊，絲竹聲也幾乎微不可聞，才把我們讓進一個客房。

我吩咐小廝無事不要來吵，緊閉了門窗，搬了食幾到軟塌上，又把桌上的茶點全拿過來，才對縷縷道：「好了，可以講了。」

縷縷直愣愣地看著我，我嘿嘿一笑：「怕你講得餓了渴了，準備好，也不耽擱你講。」說著我自己先拿著點心吃了起來，還用眼神催促她——

講呀！

縷縷淺淡一笑，細細開口。

「大約二十年前，萬棱城還叫空城，當時的城主也不是王家的人，而是一位神秘的女子……城主並非世襲，而是由能守護城的人擔當，是城劍所選的主人。幾百年前，空城遭遇大災，王家祖先救了整座城的人，被奉為城主，隨後幾百年來，王家的血脈都被歷代城劍認可，成為下一代城主，因而空城在王家的血脈里傳承了幾百年……」

「那女子出現時城是不是也遭遇了大災難？而且王家人沒有辦法？」我猜測道。

「正是，那時是情聖哥哥的生父，如今的王盟主接受城印的時候，可是城印傳了三天三夜，王盟主的佩劍始終沒有反應，三天後，天降大火，城池像個火爐燃燒起來，無論用多少水都撲不滅大火，無數人命喪火海，眼看城樓要燒成廢墟……」

「那個神秘女子出現了？」我聽得頗有興味，接道。

「正如姑娘所言，神秘女子直接找到當時的城主，說她可以撲滅大火，但是需要答應她一個條件——將城主之位交給她。」

「她要當城主？」

我有些意外，故事不應該朝風花雪月的方向發展嗎？咋變成熱血江湖爭奪城主了。

「是，當時她還拿出了一把劍——一把有城印的劍，所有人都驚呆了，持城劍者即為下一任城主......老城主為滅天火，幾乎耗盡了靈精力，已無力再統一大局，稱她若能免去浩劫，便是下一任城主。」

可如今的城主仍舊是王家人，這其中應該發生了不少的事……

「神秘女子沒提別的要求？」比如說嫁給這個王盟主。

縷縷聽出我的言外之意，苦笑道：「本就不需那女子提，老城主當即強制王盟主娶那神秘女子，空城在王家延續百年，老城主如何能讓它輕易地冠以他姓。」

「這麼說來，那神秘女子就是情聖的生母……她叫什麼？」

「呂閨。」縷縷輕輕嘆一口氣，「聽說也是個傾國傾城的正妹，只可惜……」

只可惜王盟主不喜歡她。

想起那位婆婆跟我說過的情聖生世，我也不免跟著嘆了口氣，生下來就被父親漠視，母親又一度活在怨憤憂鬱中，一生沒有得到父母的關愛，這樣的出生，跟孤兒又有何不同。

「那時，我的娘親是夫人的侍女，夫人懷胎八月左右盟主又領回一個女子，也就是紫公子的生母，二夫人，聽說是在娶夫人以前就定下婚事的女子，當時二夫人也有了身孕，而且已經足月了，即將臨盆。」

「那這麼說來王紫應該比情聖先出生，怎麼還成了小的？」我奇道。

縷縷神色暗了暗，「夫人早產了……」

早產？

婦人懷孕，早產也是尋常，只是懷胎七八個月就早產，必然事出有因。

果然，不等我問，縷縷接著道：「盟主將二夫人接回堡中並未聲張，刻意瞞了夫人，二夫人剛到王家堡就有臨盆之像，夫人卻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當夜冒雨去找二夫人.....」

縷縷低垂著頭，默默地喝了幾口茶，才又繼續說道：「據說跟二夫人起了爭執......把二夫人從樓上推了下來。」

「......」我震驚地張大嘴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一個即將生育的孕婦，被推下樓......也難怪那誰會震怒，親生兒子也沒看一眼。

「盟主聽聞兩位夫人爭執的消息，就立刻趕了過去，可還是沒來得及，親眼看著二夫人掉下樓......盟主一句話也沒說，就抱起滿身是血的二夫人……」

「二夫人於當夜生產，大夫人可能受了刺激，也在那晚生產，那時候，城中遭遇到了百年難得一見的豪雨，兩位夫人，一位重傷產子，一位早產，都命懸一線，盟主始終沒有去看過大夫人一眼。夫人先於二夫人生產，夫人九死一生生下情聖哥哥，聽聞後來二夫人也產下一男胎，只是已無半點氣息，都叫人拿布蓋上了，二夫人也香消玉殞。夫人躺在床上氣息奄奄，已面無人色，盟主仍不見蹤影，我娘見夫人毫無求生意志，匆忙去請盟主。好不容易把盟主請來，已經到了院門口，忽然有人來報，說是二公子哭喊了，盟主當即折回，任憑我娘如何懇求，都不肯再多走一步進院看看夫人母子倆。」

「我娘不敢露出什麼，把眼淚擦幹凈才進門，誰知夫人竟已抱著剛出生的孩子站在雨中……我娘說，當時她嚇壞了，以為夫人想不開要抱著孩子做什麼傻事，夫人卻很冷靜的樣子，召集堡中各長老，下令將空城改為萬棱城，隨後把城劍熔於天嵌爐海，將城主之位傳給王盟主，抱著情聖哥哥離開了萬棱城……」

我摩挲著杯沿，緩和心裡突如而來的一陣驚悸痛楚，「為什麼要熔劍？」

「同一時期只能有一把城劍，若不熔，王盟主就無城印，無城印，便不是名正言順的城主。」

聽罷，我半晌無言，過了一會才抓住這次談話的重點，驚異道:

「你剛剛說什麼！？王紫剛出生時是一個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