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把我連拖帶拽到樓閣的走廊上，沒給我任何開口的機會，扔包裹一樣把我扔給守在邊上的兩個侍女，大聲吼道：「張小姐到了！招親馬上開始！老天爺差點誤了吉時！鑼鼓快點敲起來！誰個偷懶的今晚別想吃飯了！喂那邊的，幹什麼吃的！牌子還不趕快掛起來！」

「喂，那個......」

「張小姐不要著急，已經開始了！您待會看著就好，如果您有中意的，儘管跟奴家說！你們幾個，還不趕快帶張小姐到前面去！懶骨頭！」

幾個小姑娘被唬得一跳，眼急手快地將一塊布蓋在我頭上，我幾乎是被一左一右架著到前面，從進門到架走，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還不夠我懵圈的！那布又輕又薄，站在高處睜著眼睛往下看，只覺眼前有各種顏色塊狀物在晃動，耳朵嗡嗡的，塞滿了人的喊叫聲和各種樂器的響聲。

我想把頭上的布掀開，不想有人比我的速度還快，只聽著一聲幾近尖銳的敲鼓聲，我腦袋上的布嘩得一聲就被扯了下來，因為動作太粗魯，把我額頭上的紅月墜飾扯掉了。我忙蹲下去撿，卻被人迅速拉了起來，只聽她在耳邊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聒噪的聲音比蚊子還煩人，但我沒心情理，因為我看到那條銀鏈被她足尖踢到走廊邊緣，快掉下去了。

鑼鼓聲密集起來，像悶雷，不止這裡，前面，左面，右面，都有，無數個悶雷聲齊奏，在聲響到達頂峰後，又都默契地消失。我被這頗顯莊重的聲音唬得一跳，茫然地看著周圍的環境。

一眼望去，寬敞的街上全都是人頭，兩邊則是用紅布裝飾起來的擂台，這是兩排閣樓下的擂台共同發出的聲音，閣樓樣式一致，每個樓閣上都有一位盛裝打扮的姑娘。

兩排擂台之間留的空地很大，足夠七八輛馬車並排，即便如此，整條街也像死水般幾乎停滯。而且極其詭異的，如此擁擠，道路中間居然開闢出接近兩輛馬車可行的通道，有執刀侍衛嚴陣以待。幸而閣樓之間不相連，可以從樓間透過。

再往下看，樓下站滿了各色人物，或持劍或佩扇，或粗衣布履或綾羅綢緞，此時擂台上兩邊已經站了兩個鬍子拉渣的大漢，擂台下的人也不瞧台上的人，反而盯著我猛瞧，一個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垂涎欲滴的樣子把我茫然的表情都嚇回去了——卧槽嘞，說好的低調呢？怎麼變成掛起來的肉骨頭了？

又一番敲敲打打後，重新分配般，人群重新沸騰起來，朝著自己中意的擂台而去，我在的閣樓離街口比較近，在右面第三個，原本各個樓閣前面站的人還算均勻，姑娘們一露面，就涇渭分明起來。

從街口進入的人路過我在的閣樓就停滯不前了，被這麼多人盯著，我一開始還感到不安，但看著樓下的人越聚越多，我那好久沒活躍的虛榮心得到了充分的滿足，把嘴裡那句「你們認錯人了」卡在喉嚨，適時地吞進肚子里，很自覺地在人群里搜索帥哥的身影。

倒還真讓我看到幾位氣質不凡的男子，心裡比較起來，直看得眼花繚亂心花怒放，好似真的是我在招親，以至於那個把我拖上來的女人將一個圓球一樣的東西塞進我懷裡時，我還樂滋滋地接住了。

有不少被人群吸引或直接被「沖」過來的人還搞不清狀況，都道這麼美的小姐是誰家的，怎麼沒聽說過，被問的也一知半解，眼睛只揪著我不放，不耐煩道，「誰個知道呢！唉，早知道有這麼美的姑娘，我就算是傾家蕩產也僱人替我上。」

「樓上的小姐姓張，閨名浮香，聽說跟未來駙馬還是遠親嘞......」

他們討論間，擂台上兩個大漢已經打完了，獲勝的那一方得意洋洋地拱手抱拳：「承讓承讓。」然他沒高興幾秒鐘，就被後面上來的一位白衣男子打了下去。

江山代有才人出呀。

我一邊感嘆一邊想著後上來的小帥哥能堅持多久，不曾想，他竟一連打趴了四五個人，喝彩聲不斷，那男子神色卻沒有多少變化，不卑不亢，白衣翩然，很有大家風範。

我正打量著他，他忽然朝我望了過來，目光卻沒有停留在我臉上，好像是看我的.....手？

他一言不發，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古怪地盯著我的手看，我的血液都要被他看得凝固了，指節冰涼，如同被冰凍住，這時，月光卻有了反應，月藍色的劍身竟慢慢熱了起來，將我身上的寒意驅除得一幹二凈才恢復原樣。

等下一個人跳上擂台，他才收回目光，這次的對手似乎有些名聲，台下歡呼聲不斷，然而也沒逃不了被踹下台的命運，台下靜了一下，隨即爆發出震天的喝彩聲，也有不少人開始猜測白衣男子的身份，他卻像沒聽見般，微抬眼簾，這次沒有看我的手，淡色的眸子靜靜瞧著我，這種情景我竟奇異地覺得熟悉.......

再他又打敗幾個對手後，突然開口道：「贏了，樓上姑娘和她身上的東西都屬於我？」

聲音有些不確定。

那個像老鴇的女人抿嘴一笑，「大俠真會說笑，只要贏了諸位豪傑，張小姐自然就是您的人，張小姐出身名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今日擇良辰選良婿，來這的不都是緣分？張小姐說了，只要贏到最後，無論是什麼身份......」

女人張開塗得血紅的大嘴還想繼續發射連珠炮彈，男子抬手打斷，「繼續吧。」

囂張，甚是囂張。

我終於明白這貨給我的感覺為什麼這麼熟悉，這就是白衣版的悶騷情聖啊！是不是武功好點的都是這個德行？望著男子目空一切淡定表情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當然，我還注意到他的話，顯然他更關注我身上的東西，除了月光，還有什麼能燃起一個劍客眼裡的光？

即使不斷有挑戰者落敗，仍有無數人躍躍欲試，到後面甚至有幾個一起站在台上對陣白衣男子，神兵利器紛紛祭出來，硬是把一場浪漫的比武招親打成了血腥暴力的群毆現場。

「被這麼個美人看一眼，老子就算死在擂台上也樂意！」

「本公子怎麼不知京城裡還有這樣的絕色？待會誰替本公子上去打一場，贏了本公子將一座府邸送給他！」

「啊呸——！這樣的美人兒，別說一座房子，就算把皇宮送給老子老子也不換！」

「光靠嘴說就能娶她？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麼德行！台上那位英雄出手不凡，打到現在連劍都沒出，諸位就都別妄想了！」

眾人不自覺都看向男子的劍，果然沒有出鞘，劍身上漆黑，邊緣鋒利，確實會讓人誤以為是劍刃。

「這劍怎麼看著像兵器譜上的無心劍.....」有人突然冒出一句。

「盡扯吧！無心劍可是葉大俠的兵器，葉大俠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在武林大會上才能看見，怎會出現在這裡！」有人立即反駁。

「可是.....王家堡不是發了號令，如今皇城裡多的是武林高手，說不定葉大俠也來了....」有人小心翼翼地插上一句。

「你們看！張小姐身上是不是也有一把劍！？天殺的！我腦子怕是被火烤熟了，老子越看越像是月光！寶劍！」

「一會是無心寶劍一會是月光寶劍，你們當在舉行武林大會，上面是葉無蕭大俠和情聖大俠呢！？一群慫包，不敢上大爺上！」

不一會，就聽見肉體與地面親密接觸的聲音，剛剛氣焰還很囂張的某人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來，擦擦流出來的鼻血，連喊痛都忘記了，魔怔般重複道：「是無心劍是無心劍是無心劍.......他是葉大俠.....他是葉大俠啊——！」

眾人鬨笑。在一個又一個人被踹下擂台後，鬨笑聲越來越小，最後陷入一陣奇特的寂靜，不知是誰開口喊了第一句「葉大俠」，這個聲音像一根冒著火花的導火線，無數人開始喃喃著呼喚這個神奇的名稱，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最後變成了尖叫！

「葉無蕭大俠——！」

「葉大俠——！」

聲音震天，蓋過了其他一切聲響，撼人心魄，連我都聽得熱血沸騰。處於呼聲中心的男子目光仍平淡無奇，只是淡色的瞳孔閃出星芒。

萬千呼聲中，他是降臨人間的劍聖，光芒萬丈，亘古長輝。

我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江湖的人一生都在追求絕世神功，尋找絕世神兵.....唯有這樣萬眾矚目，達到無人可匹的境界，才能將生命之光燃到極致。

絢爛的，高傲的，可以睥睨人間的。

這是，情懷嗎？

再無人敢上擂台，擂台下的人仍然以可怕的速度增長，所有的人都往這個方向而來，就連閣樓上的姑娘也放聲尖叫。

贏家已定，所有人都這麼認為。

好戲看足了，我彎腰撿起紅月銀鏈，清清喉嚨，準備說出那個驚天大秘密——正牌張小姐還在趕來的路上！

好不容易等到聲音停歇一點，「老鴇」搶在我前面喜氣洋洋地開口，「哎呦呦，真沒想到小公子是葉大俠，讓葉大俠屈尊到這小檯子上動刀動劍，可折煞奴家了，您看中哪家小姐不是一句話的事？那是姑娘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是不是呀張小姐？」

她象徵性地提了一下「我」，可連個眼神都沒捨得飄來半點，直勾勾地盯著台上的「葉大俠」，抿嘴一笑，「還有哪路英雄好漢想要挑戰的？如果沒有，奴家就宣布......」

「喂——！」

「等下。」

我和那男子同時出聲，眾人皆是一愣，我也疑惑地朝他看過去。

「在下已娶親。」

眾人瞭然，「不妨事，葉大俠少年英才，有幾個妾室也是應當的。」

敢情這貨弄這麼大陣仗是來娶小老婆的，嘖嘖，他的目標是劍，應該是順帶著娶「我」，再看眾人的反應，我做他小老婆還得燒個香感謝我祖宗十九代。

「老鴇」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好像是她要給這位葉大俠做小老婆，「葉大俠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甭說小妾，就就是做侍婢也是樂意得緊，各位姑娘你們說是吧？」

樓下不知何時擠進許多姑娘，只聽底下一片應和之聲，「老鴇」直接忽略我的表情，滿意地點點頭，「葉大俠如果沒有其他問題，那......」

樓下的氣氛瞬間達到了一個頂點，女人的尖叫聲讓我有身臨演唱會的錯覺。從這個女人開口，我就死命地拉住她，企圖讓她注意到我逐漸猙獰的表情，她卻把我的行為當成激動失常，反手一推，想把我扳正，讓我「冷靜下來」，結果低估了她肥碩的身體帶來的衝擊，我在這樣的衝擊下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偏轉，抱在懷裡的球形物體歡快地飛離我的懷抱，「老鴇」當即變色，球球在眾人驚呆了的表情中落入一個男子的懷抱。

如果直接掉樓下倒還有的搶，無奈「老鴇」衝擊力太大，那球直接飛過樓閣所屬的邊界，正好落在開闢出來的通道。

那裡不知何時停了一頂銀光閃閃的轎子，一個身穿華麗錦服的男子站在轎前，看著落在手裡的球似乎也有些懵圈。「老鴇」臉色跟調色板一樣，瞬間變得五彩斑斕，看那目光似乎要把我撕成兩半。

「這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是你撞的我欸，再說了，也沒砸傷人是不是？」我一邊語重心長地跟她講道理，一邊用手指著不遠處仍在懵圈狀態的傢伙。

「老鴇」卻像被人打了一棒，帶著哭腔道：「我的親祖宗喂，這球是給選定的郎君的，葉大俠已經勝出，你又把球拋給了錢公子，這....這不是要砸奴家的招牌呀——！」

錢公子？我說這造型怎麼這麼眼熟，莫非是......錢辰？

我再一細瞧，果然是金絲錢，大金主啊！我樂滋滋地趴在圍欄上揮舞著手臂，熱情地跟他打招呼：「錢辰——！是你呀！好久不見欸！」

錢辰也學我的樣子揮揮手臂，圓圓的臉上是憨厚無害的笑容。

「月姑娘，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