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海，樺甸雲宮。

除了取些東西，九州師父住的宮殿我沒怎麼來過，此時再踏入，還是如第一次見到般，驚嘆不已。

師父見我回來，並不意外，只慢慢放下手裡的書卷，溫和道一聲，「坐。」

檀木色的矮桌上，放著兩杯清茶。

紅服仙身，額間一抹淡色的金飾，眉目清淡，從不染大喜大悲。

師父是個很好看的男子，我一直都知道，無論什麼時候見到他，驚艷絕倫這四個字一定會壓在舌底，伺機而出。

我垂眸，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安靜地坐到他對面。

清茶含沁人心脾的香氣，冒著裊裊熱氣。

茉莉花茶。

它本來不叫這個名字，但原本的名字十分拗口，又覺得它的味道很像自己以前喝過的茉莉茶，才這樣叫它。師父也沒說什麼，下次想喝這茶時，會說，「裏海月亮，泡些茉莉花茶來。」

我記得自己只有一次來陪他在這飲過此茶，從那以後，這張矮桌上似乎就永遠放著兩個茶杯。

兩杯茶，一個人。

旁邊是一個巨大的半圓形空靈窗，從這裡可以看到無盡崖上那棵幾欲齊天的神樹。月將升，艷紅的花瓣輕悠悠地飄蕩在裏海的角角落落。

一顆水滴落到茶水裡，濺起細末的水花噴到我臉上。

花瓣越落越多，神樹似乎要將花瓣落盡，花瓣紛紛揚揚，一朵朵變成一簇簇，整個仙境如同下著豪雨。

一場傾盆花雨。

我將腦袋埋進茶杯里，啜泣聲還是沒掩住，從杯里溢出。

「裏海月亮，」輕輕的嘆息聲，在頭頂響起，卻又像是從天外傳來，「不可以隨便哭。」

一隻手輕輕拿開我手裡的杯子，溫暖的氣息包裹而來。

沉靜的香氣。

「裏海月亮，別哭。」

·

裏海的雲氣微涼，裏海的雲霞很美。

回裏海已經數日，之前玩心甚重，辦升仙宴的那段時間只覺自己被強行拘在這精巧的仙籠里，再加上一來就被困在裏海數月，對裏海的感覺並不深刻，如今才真正感覺到這是我的地盤。

我跟九州師父的地盤。

不過師父不愛說話，除了處理正事，大多數時間都捧著一本書卷再看，許是怕我太過無聊，我回來後他下棋的次數多了起來。

我自然不會下那些高深的棋，平生所學，唯有五子棋尚還拿得出手，當初想教情聖來著，可惜那廝文藝細胞實在少得可憐，直接把我計劃扼殺在搖籃里。

但師父就不一樣了，我擺好棋盤，執白子，一邊下一邊跟他說明規則，還沒說幾句臉就紅了。

裏海九州指著那五個排成一排的黑棋，口氣微有些遲疑，「是這樣？」

「是.....」我在心裡安慰自己——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不用在意。

幾十盤下來，心裡那個聲音又活躍起來——我也不是人我也不是人......

我站起來利落地把棋盤收起來，笑，「師父，想吃魚嗎？徒兒去逮魚烤給你吃怎麼樣？」

裏海的月色很美。

我住在樺甸雲殿的偏殿，晚間習慣與師父長坐至月升，他看書，我飲著清茶看他，看天，看樹。

若是放在以前，定會覺得了無生趣，可是現在，心底的空落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得到緩解。

「裏海月亮。」

「嗯？師父？」

正瞧著山外一隻藏在夜色里的飛鳥發獃，聽到這聲呼喚，我下意識看向對面的人，在觸到那暗紅色的瞳孔時，心裡一跳，忙又低下頭，耳朵有些發熱。

回裏海第一天醒來的時候，睜開眼就看到這雙眸子，幹凈的，迷濛的，幽深的。等我意識到自己躺在九州師父的懷裡睡了一天一夜，忙從他懷裡滾了出來，差點想把自己給剁了，覺得自己又把九州師父的仙氣攪渾了，從那以後再不敢直視他。

「裏海月亮。」

「在的，師父。」囁嚅。

「抬頭。」

「師父......」我彆扭地抬起頭看他。

「裏海月亮，你若覺得無聊，找人來陪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