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總是看不清，腦海里的景象轉換非常快，一會是自己沉在粘稠帶有腥氣的水裡，接著是情聖垂首跪在我面前低低喊，師父你去哪了，我想張口跟他說話，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就在我著急的時候，一個紅影擋在我面前，舉劍刺向情聖的胸口.....

「不要師父——！」

我猛然睜開眼睛，大口喘著氣，望著頭頂冰凍的岩石半天沒回過神。

這是哪裡？

山洞，泉水，冰床。

我站起來，驚愕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是透明的，還沒等我緩過來，一轉頭，就看到一個紅衣小姑娘躺在冰床上。仙服長帶，眉心一點紅色花形，雙目緊閉，面容安詳如同熟睡一般。

我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冰床上躺著的人。

我.....我......我怎麼了——怎麼躺這兒不動！

摸摸自己的臉，擦，手透過去了！該不會是魂魄離體，那那那自己是死了嗎？

我覺得自己還可以再搶救一下，所以我默默地爬上冰床躺下企圖與自己的身體合二為一，很明顯這個行為不被支持，我失望地在自己身體的周圍徘徊了半天才幽幽離去。

一出洞口我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驚住了，漫天的大雪，跟雪糰子一樣往下落，入目之處皆是銀雪，天地一色，莊嚴而肅穆。

魏巍高山，萬年銀雪......洞口前長了許朵雪白帶細微金邊的大花。我在山上飄了數十日，不敢離自己身體太遠，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山腳，等把這山上每個地方都飄了一遍，才知道這是完完全全的雪山，除了那大白花幾乎沒有見過其它植物，更不用說活物，最薄的地方積雪也能覆蓋整個腳踝。

山腳下是一望無際的雪海，寒氣如霧，日暮將至，月自海面而升，星月巨大清晰，在此間璀璨無比，似乎抬手就可以觸摸到。

我恍惚記得有人說過，月自秋水升。這片雪海，難道就是秋水？

在雪山上的日子，簡直就是苦修，身體在洞內躺屍，魂魄在洞外蹦躂，山雪無聲無息，天地無聲無息，清凈得快再次羽化登仙了。

是誰把我帶到這裡？

我用透明的手指戳戳在洞口默立的一大片白花，很想揪幾下它們潔白晶瑩的花瓣，大白花默默挺直了腰桿，似乎很不滿我的稱呼。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我終於下定決心要拋棄自己的身體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時，一直無人跡的茫茫雪山出現了人的氣息。

有幾個包裹得如同大熊一樣的人在厚雪中艱難前進，很快在萬年白雪中化成幾個小黑點。今日還好沒有下雪，不然他們肯定直接就地被埋。

「還是唐卓公子神機妙算，今日天山果然不下雪。」

他們邊走邊說，每個人胸前都掛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真冷啊，若不是月狐的尾巴，我等怕是連雪海都渡不過來。」

「混沌金蓮可是那麼好找的！先前找的那一株可是兄弟們用命換來的，才多長時間，還沒好好享福，又去尋這要命的玩意，他娘的，聽說之前那一株在驚鴻館弄丟了，還說是武林第一館，連朵花都看不住，啊呸，徒有虛名。」

「老五，你就少說一句，咱們幹的就是這行，客人有需求，出得起價格，我們就去找，不過這次卓公子怎麼親自來了？」說話的人狠狠搓了搓手，想讓凍僵的手指恢復一點知覺：「道行淺的月狐尾巴禦寒能力果然不行，可惜月狐極少見，又生性警惕，實在是太難捉了，要是能捉上一隻，幾輩子也不用愁了。」

「別想有的沒的，安心做好手頭的事，探個路咱們就回去，」那人猛然停住了話頭，眼睛遽然睜大，驚喜地盯著不遠處一個雪坡。銀白的雪坡上有一立起來的糰子，那糰子全身雪白，唯獨耳朵尖是紅色的，看起來甚是奇異可愛。

「是.....是月狐！」

「噓！小聲點！」

眾人屏息，生怕驚跑了它，匍匐著前進，原本一直不動的小狐狸在他們靠近一些後忽然往後一跳，往後又遠了一些，他們依舊保持那個姿勢，還有幾個人已經悄悄散開，看樣子是想從四麵包抄。

我現在只是一個魂魄，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這個悠閑舔著爪子的小傢伙被獵人盯上，但很快我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只要他們靠近它一點，它就往前溜達幾步，半天下來，他們仍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那幾個人也發現不對勁了，這隻狐狸明明發現了他們，也不逃，好像還故意引他們過去......

故意引他們.....

我望著山洞，又望向那群不速之客，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已經離藏我身體的洞口很近了，而那隻狐狸正在將他們引向相反的方向。

「別追它了，我們走。」帶頭的人果斷放棄繼續捉這隻狐狸，眾人都有些念念不舍地望了一眼那隻狐狸，但沒有人提出異議，月狐以身犯險引誘他們，肯定還有什麼更重要的東西藏在這邊。

眼看著他們離我的山洞越來越近，那隻小狐狸終於不淡定了，幾次衝過來意圖再次引他們過去，那些人卻像沒看見一樣，更加快速地朝山洞的方向走去。

我不敢想像這群人看到我會做出什麼事，正想著怎麼阻止他們，就看到一個人從天而降，生生擋在他們面前。

「這裡沒你們的事了，主子讓你們先回去。」

「可是......」老五剛想要說些什麼，被領頭的狠狠瞪了一眼，便咽下所有的話。

白雪皚皚，銀光裹裹。

日光照在雪上，折透出的光如琉璃般動人，漫天白雪中，一個人緩步而來。

薄紗青衣，長發用一根淡青的髮帶簡單束起來，膚白勝雪，似月做的肌骨，眉目如畫，似水做的精魂。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腦子裡出現的念頭是——

這個人與我八字不合，五行相剋，離他遠點。

從未有如此強烈想逃離一個人的感覺，全身心都在排斥，看著他感覺自己呼吸都不順了，可就是這樣讓我不舒服的人，在山洞看到躺在冰床上的我時，像是看到了他此生的希望。

眼裡的痴迷讓我心驚、傷感，又反感。

這世上不止有有緣人，還有無緣人。無緣人中，最不幸的是一人愛另一個如命，而對方卻視其如蛇虎，避之不及。即便毫無理由。不愛又何須理由。

一般仙靈是看不到自己的姻緣線。我心情複雜地看著自己的無名指上纏的線，另一頭纏在抱著我離開那個青衣男子的無名指上。

紅線纏無名指，永世結緣。

可如果是黑線，那——

永世無緣。

我跟他，永世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