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小說: 情聖在江湖 作者:墜凡尘 字數:3452 更新時間:2019-09-21 21:06:38
夜,濃如詩,又淡如水。
風,輕巧地掀開我的衣衫,空氣中是令人心安的淡香。
如絲如縷,纏綿不絕。
我赤足而出,一襲白衣著地,髮絲只用一支白玉簪子束住。
雕欄玉砌,湖光秋月。
到這已經一個月了,最初還是魂魄與身體分離的狀態,將我帶回來的男子每日用各種東西喂進我的身體,房間里熏著一種奇怪的香,帶些腥氣,後來才知道那是招魂的。我每天只能托腮看他來回折騰,也不抱什麼希望。
如此十數日過後,我竟能回到自己的身體里了,只不過回到身體後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一開始只能睜開眼瞄一眼床前模糊的人影就又昏睡過去,之後才能勉強能清醒一小段時間。
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睡去,也不知道要保持這個狀態多久,或許自己已經死了。我知道選擇救情聖的那一刻,我的命就不歸自己了。
我是仙,有救人的機會,但這樣的機會對於我這種微末的小仙只有一次。
不知道三徒弟現在怎麼樣了,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了......悲慘,自己這個師父當得真委屈,剛認的徒弟送的見面禮就是一條命......以後還是莫要輕易收徒弟了,成本太高。
我望著月亮正出神,聽到有輕響,側頭,就看到一個清俊男子。
薄紗青衫,溫潤如玉。
他似要上前,我蹙眉:「你是誰?」
男子勾起唇角,似有自嘲之意,口氣卻仍溫柔得要命。
「在下唐卓。」
我扶著白玉欄桿順勢坐下,雙腳輕巧地踏在玉欄邊,也不看他,自顧自抱膝說道:「你可真有耐心,第五十四次了吧。」
唐卓露出微訝的神色,隨後又是孩子氣的喜悅:「姑娘記得在下是誰了?」
持續的昏迷,片刻的清醒,我都會看到床邊那個淡青的身影,每一次我都固執地問他你是誰?他總是極有耐心地回答。
在下唐卓。
他以為我不記得,其實我都記得。
記得又能如何呢,不光是這一世我不會將他放在心上——生生世世都不會。
這個人不該跟我有任何交集。我別開臉,默然不語。
唐卓想盡辦法讓我恢復,我心裡知道作用甚微,可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意,儘可能配合他——我要努力好起來,至少要再見一下自己用命換來的徒弟,不然真虧大發了。
我早已沒有了時間觀念,醒來的時候大多數是夜裡。一日已是深夜,我尚還清醒,只是身體軟軟的使不上力氣,窗戶上被人開了一個小口,一根竹管插了進來,輕薄的煙氣緩緩吹了進來。若不是行動不便,我很想湊上去吹回去的。
沒有開門聲,也沒有腳步聲,但我知道那個人已經進來了。那個人先在房間周圍轉了一圈,最後才慢慢靠近我的床,如我所料,來人穿著夜行衣蒙著面,看身形是個男人。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我看見他露出的丹鳳眼,也呆了呆,隨後掙扎著坐起來,激動地抓緊他的手臂回應他的疑惑——對,我就是你的師父!
「大徒!」
·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天依舊是黑的。室內點了一盞燈,沒有那種帶腥氣的熏香。
這裡是星辰園,隱月閣。
只片刻,我的眼睛就不受控制地閉上。沒有唐卓的藥和熏香,我幾乎每一刻都在昏睡中,可是有時候意識還是清醒著。我能聽見張千的哭聲,也能聽見錢辰憨憨叫我的聲音,房間里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腳步聲雜亂而沒有章法,手腕上總是被綁了細線又拿下,我猜這應該是傳說中的懸絲診脈。
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是依舊不斷被灌藥。很顯然錢辰這邊的藥沒有唐卓那邊管用,喝了這麼多藥,我只醒了一次,還是夜裡,睜開眼往床邊望去,就看到何天近在咫尺的腦袋。他被我嚇了一大跳,差點蹦起來,慌張地朝簾外喊道:"娘炮,娘炮!師父好像醒了!"
然只幾秒鐘的時間,我的眼皮又重重閉上,重新進入黑暗。
…
"裏海月亮。"
師父....?
"裏海月亮。"
是師父在叫我嗎?
一聲聲清冽的呼喚讓我的神識聚攏,有一股力量帶著我衝破黑暗的束縛,擺脫長久以來的桎梏。
我皺著眉睜開了雙眼。
是夢嗎?
我茫然地望著四周,腦袋昏昏沉沉的,似大夢初醒,身體酸痛得厲害,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
樹影重重,窗外月華如水。
屋內的燭光忽然滅了,室內有金光一閃一閃的,我看向自己的肩膀,一個金色蝴蝶飛出。伸出手,金蝶落在我掌心,蝶光點點,迷幻繾綣,閃耀了一世的夢境。
金光中,有花瓣從窗而入,金蝶在花瓣間亂舞。
花瓣輕盈,帶著熟悉的懾人香氣。
我拈起一片,果然是神曖,嗅著熟悉的魅惑香氣,酸痛的身體頓時覺得舒服許多。
金蝶在空中旋轉,似要引我往窗外去,我心裡一悸——莫不是師父他老人家來了?
我小心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隨金蝶的指引往門外走去。
一打開房門,果然看到一個紅色身影立在高台之上。
夜風掀動他的衣袖,繁花相伴,彷彿有無數光華從他的身上射出來。
這個場景忽然跟我腦海里的某處記憶重合。
…
長樹,皓月。
月光如綢,溫柔地撒在一個紅色人影上,把那人挺拔的背影映襯得愈加迷幻動人。
如霧如夢。
「師父。」我恭敬地叫了一聲。
星辰台,有無數彩蝶紛飛而來,蝶翼輕薄,熒光點點,如星河落人間。
裏海九州望著天際出神,月光輕柔地照在他的側臉,似乎連清風都不敢驚擾到他,只拂動淡黃的紗簾。許久過後,他才慢慢轉身。
我一對上他的眼睛,就覺心底生寒,畏縮地低下頭——他,在生氣。
很生氣。
手腕處的紅綾突然展開收緊,將我一下扯到裏海九州面前,他微微彎著身體,手指緊緊扯著紅綾的另一頭,迫使我直對上他的視線。
我離他極近,他的手指瑩白修長,一張臉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見君一襲風雪骨,始信人間有謫仙。
而我這師父,是真正的仙人。
我是很想趁機好好欣賞一下師父的盛世美顏,但手腕痛得厲害,這不友好的姿勢告訴我此非犯花痴的好時機。裏海九州看似平靜的面容下是暗藏的薄怒,眼睛也是懾人的暗紅色。
「裏海月亮,誰准許你折損仙基去救人的?」
仙人之所以能成仙,多半是絕了凡心,六根清凈,可惜我是個半吊子的,思想覺悟還沒這麼高。
這句話說出來我可能真的活不過明天了,手腕被勒得疼,我只得乖乖低頭認錯:「師父,我知道錯了。」
「你可知你這與生俱來的仙基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別說沒有仙緣的人,就算是有仙緣的人,修得百世都不一定修成,你倒是做得極好。」師父怒極反笑。
他的怒氣讓我有些手足無措,只抿著嘴繼續認錯:「師父,徒兒真的知錯了。」
裏海九州臉上的表情仍然看不出喜怒,但眼裡的深邃的暗紅色逐漸淡下來。他鬆開緊握的紅綾,丟給我一個晶瑩剔透的小瓶子:「也罷,念你初犯,這次且饒過你。這個瓶子里的東西可以幫你修復損耗的仙基,下次切勿這麼魯莽。」
「徒兒知道了,謝謝師父。」
我打開瓶蓋,一縷金紅色的仙氣便順著我的鼻息吸進我的體內,頃刻間,我周身蒙上一層銀輝,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天空飛去。無數靈氣從天地間匯聚過來,紅衣張揚地翻飛。
雖然我在高空,視線所及處卻無比清晰。
星辰園燈火通明,奴僕們急匆匆地走來走去,錢辰站在橫欄處側耳聽張千說話,二徒弟臉上滿是焦急之色,看來是發現我不見了。
天空驟然亮如白晝,雷聲轟然,無數閃電凌空而來,銀光如煉。
他們停下所有動作,全都望著白光發出的方向。
天降異象,人們從睡夢中被驚醒,城牆內外,數不清的房屋一間間亮起來,綿綿九州,萬家燈火將人間照耀得無比壯麗輝煌,僧人齊誦佛經,寺廟鐘聲長鳴。人們走出房門抬頭看天,路上的行人也都駐足望過來。
山上王家堡,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屋頂喝酒,等看到這裡的景象,神色一變,提劍就往星辰園飛身而去。以前我還看不清他的移動身形,現在居然能看清了,即使這樣,情聖的速度還是讓我驚異萬分。
看他行動自如,想來傷已經無大礙了。
我整個人被一個銀白色的光籠罩,閃電在我身後張牙舞爪,銀光下落,一時間,整個萬棱城籠罩在光圈之中。
無數晶瑩的花瓣自天空而降,人們興奮地用手去接,紛紛拜倒,口中長呼:
「花神娘娘啊!這是花神娘娘!」
「花神娘娘顯靈了——!」
擦,我猜我這是在渡劫,你們別湊熱鬧了,小心被雷劈中。
情聖站在星辰園的屋頂上,專註地望過來,眼神比以往更有穿透力。我知道他看不見我,可還是沒由來緊張。他的面容似乎有些不同,眉眼比先前更加精緻些,手中的劍靈氣也更盛。
這樣的情聖,看起來更加像王紫。
師父站在高台長亭的亭頂上,風骨傲然,遺世獨立。
我知道,凡人看不見他。
我能看清世人的目光,讀懂他們的情緒,卻唯獨看不清裏海九州的神情。
他的周圍像纏繞著終年不散的霧氣,而他本身就比雲海還讓人難以看透。
待那股仙氣被我完全吸收,天空突然轟然而動,無數霞光自暗夜而來,照亮了整片天空。四面八方飛來的花瓣盡數化成星輝飛入我的體內。
整個身體好像都被重鑄一般,比以前更加輕盈,靈力好像也增強了,全身經脈無比通暢。
光華盡褪,天地再次籠罩在黑幕里,一輪明月染上緋紅,人間亦生祥瑞之氣。
「裏海月亮。」
師父不知道何時來到我身旁,紅衣灼灼生華,暗紅的瞳孔看不清情緒,只是額間淡色金飾鑲嵌的紅寶石似乎暗淡了一些。
「你現在是仙君了,」他的聲音清冽如酒,語氣卻像嘆氣般無奈:「以後,莫要這麼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