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蓋在我眼簾上的手逐漸失卻了溫度，我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情聖應了一聲，將手掌稍稍拉開：「閉上眼睛。」

「嗯？情聖，這些人……」左手碰到他的衣袍，潮濕粘濡的手感讓我一滯，還不等我繼續問些什麼，面前一黑，眼上被蒙著一個布條。

情聖輕輕道:「這些都是幻覺。」

這麼重的血腥味，怎麼可能是幻覺，而且，情聖……

「情聖，你是不是受傷了？」

我想將眼睛上的布扯下來，還沒碰到手就被抓住。那冰涼的觸覺讓我一顫，情聖迅速收回手:「小傷，剛剛我去看了一下，出口都被封住了，先找個安全地方，那個魔物可能還沒走。」

走了一會，聽見小溪流淌的聲音，原本手中握著的劍被猛地抽出，緊接著傳來沉悶的響聲，我心一沉，一把扯開布條。

情聖虛弱地半倚在樹根上，面色慘白，身下有一大攤血跡，還有血連續不斷地滲出來，拖了一路的血跡，鮮紅的血滴在路邊的草葉上，縱然是黑夜裡也顯得觸目驚心。

我心裡一顫，不敢直接碰他，說話的聲音也有點抖:「情聖，你流了好多血……」

情聖擦擦溢出嘴角的血，費力地擠出一個笑:「我沒事，小月亮，你不是想要當我師父嗎？」

他的聲音已經開始斷斷續續，嘴角的血也越流越多，臉上的脈絡隱隱透出黑色。我呼吸急促了起來，心裡明白情聖受的傷不一般，可能還中了毒，但我還是儘可能保持冷靜，伸手去扶他。

「你現在說這個幹嘛，你受傷了，我們先出去找大夫。」

情聖迅速擦掉嘴邊的血，抓住我伸過去的手，用另一隻手費力地拄著劍站起來。我一碰到情聖的手，心又涼了半截——這溫度已經不是活人的手了。

情聖將身體靠在大樹上，這麼簡單的動作，他卻做得極慢，「小月亮，把玉牌遞給我。」他的黑眸閃閃發亮，我的心卻越來越沉，反手將情聖的手握緊，「我們先出去找大夫好不好？」，情聖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輕輕一笑，手上用力，將我半鎖在懷裡，單手將紅玉牌取下來，拋至半空。

紅玉牌像是得到什麼召喚，發著光懸浮在半空，情聖鬆開我，抽出劍在空中揮動，隨著他的動作，情聖嘴角的血越流越多，脖子上的青筋已成詭異的黑色，突突地跳動。

「情聖！」

情聖吐出一大口血，踉蹌一步幾乎跌倒在我面前。我想要去扶他，他卻擋住我伸過去的手，半低著頭抹掉臉上的血跡，手一揚，將情聖劍拋出去。長劍按主人的心志，在夜空絢麗舞動。

劍落長鳴，風起雲湧，東方忽見大白，一閃而過。

玉牌熱烈地發著光。刺眼而奪目。

長劍落至情聖身旁，乖巧地褪去所有的鋒芒，像是默認了某種儀式。

我獃獃地望著那耀眼的光，情聖站在紅光下，臉色蒼白，卻掛著一抹笑，他朝我走來，與我隔了幾步的距離。

殘月微涼，光影稀疏，薄薄地撒在樹上，撒在草間，撒在情聖的墨發上。

涼風中，情聖慢慢屈膝，緩緩跪在我面前。

他開口說了什麼我沒聽清，只清晰地聽見他最後一句話。

「我萬棱王家堡王晴，今日拜你為師，從此護你周全，永生永世，無怨無悔。」

頭頂紅光大盛，有銀光溢出，像水流一樣淌過那些劍痕，現出兩個名字。

銀光流轉，恍若盛世里拂過桃花的月光，柔柔地照在躬身朝我拜下的情聖身上。

三拜過後，銀光盡收進玉牌。

原本空空的玉牌，裡面出現兩個銀光雕刻的名字。

左邊是小月亮，右邊是王晴。

「小月亮。」

情聖的墨發遮擋了他的眉眼，聲音低低的，飄忽得不像在我面前說的話，他用沾滿血污的手將玉牌系在我的腰間：「以後你就是我的師父了。」

·

風嗚咽地盪過樹林，帶著腥氣的夏日夜風，刮在臉上卻像刀子一樣，連血液都被颳得生疼。

情聖躺在我懷裡，臉上滿是血污，黑氣從他的身體里散發出來，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生氣，我抱著他，像是抱著一個冰塊，寒氣自心底升起。

情聖的瞳孔開始潰散，臉上卻平靜極了，就好像他往日懶懶不想看人的樣子，甚至還掛著一抹溫柔的笑意，但是我知道，他，命不久矣。

「原本想說做你一生一世的徒弟，反正快死了，這一世.....很快就過去了，也不虧......但看到你的眼睛，」他抬手，似乎想碰一下我的臉，「突然捨不得了，下輩子.......下輩子遇到你，我再長長久久地做你徒弟，可好？小月亮，不要......」

情聖的聲音越來越低，墨黑的眼眸緩緩閉上，手也無力的垂下，我抓住他滑下的手，緊緊的，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手的溫度不比他高多少。

長發翩翩，紅衣灼灼。

我解開他胸前的衣衫，將手放置他的心口，靈力自我手心緩緩傳到他的身體。

「王晴，我既是你的師父，那麼至少這一世，你的命歸我不歸天。」

紅水晶從未如此灼熱，無數道光芒直衝入天，結界如同化掉般一點點消失，月色染血，是綿延萬里的暗紅。

聚攏在天際的花瓣，鮮紅地像從身體里流出的第一滴血......

·

春去冬來，人間迴響四時變換，如今已白雪皚皚。

今歲夏末，萬棱王家堡傳來神樹花期延遲的消息，江湖人無不抱憾而去，同年冬至，初雪覆蓋在第一朵欲開的花苞上，彩蝶翩飛而來，花音已定，花神會在人們的期待中熱烈地準備起來。

數不清的王孫貴胄、富商巨賈、江湖俠士蜂擁至萬棱，人人都想一窺神樹開花的奇景，共沐仙澤，萬棱盛況空前，仿若第二個皇城。

萬棱，驚鴻館。

一綠衣少女坐在窗前細心地做著女工，雪將外面的天地染成白茫茫的一片，那一身綠衣在白雪中顯得鮮活而靈動。

有丫鬟輕手輕腳地往旁邊的火爐里添了幾個碳，炭火的亮光將一室照得暖意融融。

「顰兒，東西送過去了嗎？」

綠衣姑娘頭也沒抬，專註地綉著，那花樣在那纖纖細手的舞動下，恍如真的一般，讓人忍不住想去採摘。

丫鬟崇拜地看著，口裡接道：「小姐，荷包是奴婢親手交到長盛姑娘手中的，紫公子喜歡得不得了呢！不過小姐你為什麼每次都綉兩個一模一樣的，花神會馬上到了，小姐應該好好休息。」

聶琴聲微微一笑：「外面人多嗎？」

「很多呀......小姐，」顰兒圓圓的臉上滿是不解，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憤憤出口：「小姐為什麼要偷拿混沌金蓮去救大公子，那可是貢品，老爺都說會想辦法救大公子，雖然小姐和大公子青梅竹馬，也不該如此，如今老爺還在為貢品的事焦頭爛額，而且這事傳出去，也很影響小姐的名聲，紫公子那邊聽了多不好，小姐也因此被老爺禁足了幾個月了.......」

聶琴聲綉完最後一下，收線，看著手裡的繡花嘴角勾了起來，她的肌膚晶瑩如雪，笑起來如春風拂過綠柳，直叫人心神蕩漾，連小丫鬟都看得痴痴的。

「爹肯定不會不讓我出去的，花神會，又怎麼會少了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