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拾壹 日落了二十九次(上)
小說: 日落了二十九次 作者:筱若奈衣 字數:5653 更新時間:2019-09-22 11:5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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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拾壹 日落了二十九次
0.0
「那麼,醫生,我家周助這段時間多虧您的照顧了,感激不盡。」
「啊哈,您過言了。」年過四十的中年男醫生熟練的應付著面前的病患家屬,臉上是親切的笑容:「出院後,不二君就大致無恙了呢,今年的比賽也要加油啊。」
「謝謝。」被醫生點到名字的年輕男人溫和的笑著,微眯的雙眼是皎好的弧度。
「那麼,我們就告辭了,多謝您的照顧。」不二淑子點了點頭,笑著向主治醫師一一告謝後便帶著三個孩子下樓,邊走邊詢問起大兒子起來。
「周助近來狀態不太好麼?」放在往常,她是很少過問的,周助一向不要人過多操心。
「吶,沒什麼。」不二周助臉上浮起了淡淡的歉意:「抱歉,讓大家擔心了。」
裕太瞥了一眼自己的大哥,沒好氣的說:「亂七八糟的老哥。」話是責怪,他手上拎的東西卻是最多的。
「抱歉抱歉,裕太說的是呢~」不二笑著換了一副受傷的表情看著自己向來心口不一的弟弟,意料之中的看到了裕太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對兩兄弟這樣習以為常的不二淑子捂唇笑著,目光放到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女兒由美子身上,卻沒有說什麼。一行人行至醫院正門口,不二看著走在最前面的裕太,因而一眼就看見了迎面走來熟人。
「吶,真巧,入江前輩。」
入江也看到了他,側頭一笑:「不二啊,」他挪了挪手裡大把的花束,那是一把白色的香石竹。目光掃過不二一家,入江微微有些疑惑:「你這是…?」
「出了點事故,不過已經可以出院了,你是來探望朋友的麼?」不二笑著,像想到了什麼,臉上閃過一絲訝然:「是上次說的那位小姐麼?」
「是的,納若到現在還沒醒過來,德川的狀態很差。」說到這裡,入江頓了頓:「真是個不解人情的丫頭。」
「這樣啊,請替我向德川前輩和他妹妹問聲好。」不二的目光掃過身後的家人們,笑容溫暖如陽:「這是我母親和姐姐。」
「是周助的學長啊。」不二淑子和入江簡單的見了禮,目光落在他懷裡的香石竹上:「是香石竹啊。」
「是,是她最喜歡的花了。」入江狡黠的眨了眨眼睛:「雖然很普通,也很可愛哦。」
「呵呵,是啊,入江真是會體貼女孩子啊,不像我家周助,」不二淑子說著,狀似無意的看向正笑的事不關己的不二周助,慢慢的說完了自己的話:「周助到現在都沒帶女孩子回家給我看過呢。」
「呵呵,媽媽擔心了麼?」不二笑的燦爛,聲音卻有些不自然,他看了一眼入江奏多。
「說起女孩子!」像是才想起來,入江在不二的注視下一副訝然的模樣:「上次,我可是看到不二帶女朋友去上野恩賜公園約會呢,」說著,他把臉轉向了不二,灰黃色的眸子里閃著光亮的狡詐:「對不對,不二?」
聞言,不二裕太猛的轉過了頭來,不二淑子溫柔的看向不二周助,眼裡是清清楚楚的詢問,就連一直在一旁沒做聲的由美子也抬起了眼。
被在場所有人注視的不二周助只是笑,一陣細小的風拂過,金褐色的髮絲在風中顫動了一下。
「呵呵,是啊。」
他隨意答到,笑著,依舊風輕雲淡。
德川納若正以一種常人無法體驗的姿勢搭乘不二家的私家車,是的,在她還在被入江那傢伙的話弄得暈頭轉向的時候,她已經跟著不二上了車。
前座坐的是開車的不二由美子,副駕駛坐的是淑子,後座是裕太,不二周助,以及整個人「坐在不二身上」和不二重疊的——德川納若。
為了不從車上穿過去掉到地上去她容易麼。
姐姐開車真平穩,納若看著後視鏡里不二由美子的臉這樣想著,因為一直住在手冢那,她並沒怎麼坐過由美子的車,和不二在一起久了,他都習慣了和不二一樣叫她姐姐,以後,她是要規規矩矩的喊由美姐之類的吧,又或者,這樣都不再有了吧。
「媽媽,買束花回去吧。」
由美子忽然把車穩穩的停了下來,由美子側過身來:「香石竹是母親花呢。」說著,她微微側向窗外的花店,對不二說:「周助,去挑一束白色的香石竹吧。」
不二隻微微挑眉,眼睛還是眯著笑,面色從容,並未多說。
「好啊。」
他打開車門下了車,納若也不得不跟著下了車。
路邊是一家不大的花店,門口擺著整齊的一排白色花桶,裡面插著纏網的玫瑰。
「請您給我一束白色的香石竹。」伸手撫了撫擺在花桶里的玫瑰花,不二抬頭對店員說道。
納若有些無措的站在他旁邊,看他接過了一束白色的香石竹。明明是自己最喜歡的花,漂亮的白色,她卻覺得那顏色不同往昔的刺眼。
「真是個不解人情的丫頭。」
恍惚間,面前這個抱著花的人身形一閃,和腦海中入江的身影重疊起來,就彷彿此刻入江就站在她面前,這樣對她說。
真是個不解人情的丫頭。
腦袋裡那些絮亂的、甚至有些是被她遺忘的線索一根根分明起來,一根根束攏,指向那個答案。
在上野恩賜公園時入江說的話,在市立二醫院的母親和爸爸,來探病的入江,還有,那束她最愛的花。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她——那個叫做德川納若的自己正躺在不遠的東京市立二醫院。她完全不用想方設法的回神戶,只要之前在醫院的那時候跟著入江走就好了。
可是她卻跟著不二上了車。
納若都不知道是用懊悔還是鬱悶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都習慣了……習慣…是啊,她習慣了和不二一起,習慣早上被他叫醒,習慣看著他吃自己做的早餐,習慣和他牽著手坐車,習慣了和他說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到的話,習慣了……和他一起生活。
現在離開的話,從這裡走回醫院,回到自己身體,說不定…說不定還可以和他……有交集的可能
看著付了錢抱著花往車上走的不二,納若不由得就跟了上去,跑了兩步,才剎住了腳。
她不能再跟著他了,她應該回去,回到屬於她德川納若的地方。
這是納若第四次動了離開他的心思:第一次,她想偷偷溜走;第二次,他笑著,眉眼彎彎的讓她離開;第三次,她帶著北塘的身體逃一樣的跑掉了。
而這次的第四次,沒有道別,不會再有任何的對話,也不會有他的挽留。
納若定定的看著那個熟悉的男人捧著一大把漂亮的白色香石竹,拉開了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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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納若第一次看見不二的臉是在鏡子里,分外好看的臉,卻把她嚇得面容失色。每次想到這,納若都會笑出聲來,譬如現在,看著那個叫不二周助的男人關上那扇車門。
明明離得那麼遠,納若卻在他低頭的瞬間看清了他低垂下來的睫毛,像記憶里很多次那樣,如同一隻輕巧的蝶,即將展翅飛離。
睫毛還是那麼長啊……
車門關上了,那輛型號有些舊的紅色私家車發動著、平穩的駛遠,像一顆遙遠的星,留下記憶里望著的一點閃爍。
納若收回了目光,提腳向來時醫院那邊的路上走,她幾乎是飛快的跑了起來,跑不動了就走一會,然後繼續跑,耳邊風呼呼作響的聲音也是這麼一陣一陣的。其實並不怎麼記得路,只得憑藉著印象,幸好的是醫院的樓有很高的招牌,也幸好,市立二醫院離這裡並不遠。
納若大口的喘著氣,可以看到了,醫院住院部的高樓,納若從那棟標誌性建築上垂下目光,原本是不經意的一暼,卻看到了——手冢?
就像提起不二周助所有人都會下意識帶上手冢國光一樣,看到手冢,納若就想到了不二,腳下一頓,竟就停了下來。
手冢穿了一件卡其色的薄外套,這樣想來,不二他貌似也有一件類似款式的吧。看手冢的行頭——兩手空空,不像是去探望不二的,再說不二剛剛已經出院了。手冢抓著行動電話的表情——在納若的印象里這個表情相當稀有,緊抿著唇,神情說是嚴肅又有些不耐,貌似很煩躁的樣子?
能讓手冢國光煩躁的事情是——?
手冢自是不會知道有人正在旁探究他的,自顧的盯著電話熒幕,打開了聯繫人列表,目光在一行行名字上劃過,只在某個名字上頓了一下,然後在「不二周助」的名字上按下了撥號鍵,納若跟著把耳朵貼了過去。
「喂,我是不二。」
「我是手冢,有時間麼,不二?」
……
原來是約不二...他們倆關係是很好,手冢的煩心事不二也能察覺吧,納若想著,剛放鬆下來的心情卻又被他們接下來的對話卡住了
……
「不二,和我一較高下吧。」
誒誒誒?話題怎麼變成熱血了?這種絕對吸引人的二人決鬥能不能不要在她要走人的時候出來勾引她啊!
「好啊,什麼時候?」
這種事這麼平淡又愉快的回答真的沒問題嘛?
「下午四點,在俱樂部等你。」
「好,不見不散。」
……
不見不散...納若頭疼的捂著頭,俱樂部的話離醫院真是夠遠的,她想去也去不了吧,去了又幫不上什麼忙,而且,每一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無法逃避,所以這一次,明白了這些的清醒的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了不是麼?
還是先回醫院吧。
……
……
頹然的坐在地板上,納若有些泄氣的撐著床,然後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臂穿過了白色的被單,落到了地面,而病床上,那個掛著藥水,帶著呼吸機的女孩依舊是蒼白的面容,安靜的雙眼緊闔,連睫毛都脆弱的纖細,削瘦的臉頰微微凹陷了下去。
毫無生氣。
多麼陌生的我啊,就像是一具屍體。
心電監護儀發出的聲音在耳邊恍然若無,開門聲,腳步聲,交談聲…什麼都不想聽…又或者實在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聆聽了。
只靜靜的坐在地上。
那時候也是這樣子的呢,等那不二傢伙醒過來,在他昏迷的時候,坐在地上靜靜的等待……
是不是大家也是這樣靜靜的等待我醒來呢?母親、媽媽、爸爸、阿和……
一直逃避的我,終於有了勇氣回來,真想一刻都不想等的讓你們知道我回來了啊,這種等待的焦灼感,無論怎樣也想減輕它。
可是,必須要等的。埋沒在意識深處的那個一直引導我的聲音在告訴我「等待」。可是我已經很疲倦了啊,從脫離不二身體的那時開始,近期一直波動的疲憊,總是會時不時的想休息,想好好睡一覺,真想合上眼皮休息。
可我不敢。
有誰能面對者宛如屍體的自己安然入睡呢,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一合上眼,一切都會如同那沒有生命的身體一樣呢。
微弱的注意力緊緊膠著在「自己」身上……
明明很用力的撐開自己的眼皮了,為什麼視線的範圍還會越來越狹窄了呢。明明很用力的瞪大雙眼了,為什麼眼前的自己還會越來越模糊了呢。明明已經沒有力氣顧及其他了,為什麼這時候還會那樣擔心不二那傢伙和手冢的比賽呢。
真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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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這是一個美妙的夜晚,或者黎明。
從窗外微弱的夜色來看,大概是凌晨吧。病房裡安靜的只有心電監護儀的聲音。
費力猛吸了一口呼吸機里的氣體,喉嚨幹涸的讓納若不由得咳出了聲來,隨著這一發力而來的,還有下體湧出的一絲暖意。
不會…吧?一醒來就碰上生理期?!
皺著眉動了動身體,鎖骨下方電極貼片的觸感讓納若很不舒服,身體也是酸脹無力的要命,無論怎麼樣她也不能無視小腹的不適。
隨房的護士很快就推門而入,緊接著一起進來的,是爸爸。
「親愛的,你醒了?」熟悉的英語,熟悉的男音,熟悉的口氣。
納若實在是倦的無力,眯著眼,她連他跑上前來的動作都沒看清,只知道轉眼,男人便來到了床頭,藍黑色的頭髮,藍黑色的眼睛,眼裡眉間都是很像阿和的,特別是在納若眯著眼看來。
「媽媽下午回家拿換洗衣物了,和也,和也他馬上就會過來的,淺子也是。」提到兒子,雖然他的停頓不著痕跡,但眼裡的猶豫卻清清楚楚。
納若沒有聽清他的話,也不甚在意,只是傻傻的笑:「果然,爸爸還是說英語最棒了。」起碼一開口,她聽得出來啊。
聽到女兒說了莫名其妙的話,男人微微一愣,笑的慈藹:「你感覺怎麼樣?先配合醫務人員做個檢查,好嗎?親愛的,我去給你媽媽打電話告訴她你醒了的好消息。」
「噢,爸爸,我很好。」納若點了點頭,看著他笑著腳步輕快急促的走出了病房,然後下一秒,納若狠狠的皺了一下眉,對一旁的護士急不可待的開了口。
「護士小姐,我...生理期好像來了。」她的喉嚨本來就因為長期未正常進水啞的厲害,再加上呼吸機的罩子一籠,聽起來愈發沉悶,看著望向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的護士,納若不由得有些急躁:「生理期…明白麼?」
護士的臉上微微一紅,局促的一點頭,拔腿就往外跑了出去:「抱歉!我去給您準備衛生棉墊,馬上就來幫您護理!」
納若無奈的看著那個聲音壓過自己已經跑得老遠的護士,被這個護士一鬧,納若倒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很多,睜著眼睛無聊的看著天花板等著那位護士小姐回來。
很快的,門又一次的被推開了,很安靜,進來的卻不是那位護士。直到那人走上了前來,納若才確定自己看清了他的臉。
「我記得,我們沒坐在同一輛車吧?」納若看著穿著病服的德川和也一皺眉,脫口而出。
說完這句話,納若馬上就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她剛剛居然說了一句如此白爛的話,這個對話模式的開頭就不正常啊!
「我沒事。」
和也望著納若說的平淡,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抿著唇開口道:「你不要開口說話。」
什麼?納若略是不悅的皺起了臉,她剛欲開口,和也便先她搶下了話頭。
「你剛醒過來還是好好休息。」像是在解釋他之前的話一樣,他說的理所當然。
納若還是皺著臉看著他,不是她多思,她總覺得和也的精神狀態實在不怎麼好,雖然他「教訓」起她來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有力,整個人面目收拾的也很整潔,但是,總感覺他瘦了些,人好像也頹然了些,躊躇了一下,納若還是開了口。
「你...病了麼?」
德川和也有意無意的側了側頭避開了納若探究的目光,只伸手給她掖了掖被角,納若隨他的動作一低頭,他手背上的針眼便是隱隱約約的看在眼裡了。
「哥哥。」
德川和也手上的動作僵住了,他抬眼望向床上的人,四目相對,女孩卻是柔柔一笑,那笑意直沁到了溫潤的棕色眸子里,淺淺的暈染開來。
「哥哥也是病人吧,快去休息吧。」
聞言,和也只定定的看著她,熟悉的眼睛,溫潤的一如她幼時。納若也看著他,小小的縮了縮肩膀示意他幫她把被子提升一些。
她知道,他總是明白的。
「納…」
「德川小姐!」
推門而入的護士手裡還拿著衛生棉墊,看到在納若床邊的男人先是一愣,很快也自覺的止住了聲,把手裡的衛生護墊收到了身後,又偷偷朝納若使了個眼色。
病房裡是短暫的安靜,和也看了一眼那位一臉窘迫的護士,回頭幫納若提了提被子,頭也不抬的問:「要做檢查了麼?」
「那個…還沒有…是…」
「是我生理期來了。」
納若瞥了一眼那個護士,正色看向和也:「需要衛生護理。」
和也看了她一眼,片刻,開口道:「那我先出去了。說著他伸手理了理納若的鬢角,神情溫和的說了聲晚安。
納若微微闔上眼睛,唇角慢慢的勾起了一個笑。
雖然突然改口真的很彆扭,可是,說出口後也釋懷了很多。那些沉沉壓在心裡的東西,她總算是學會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