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玖 緋色里的暴風雨

0.0

盤旋在這座城市經久不去的烏雲像是被墨汁浸住，空氣濕沉，風從窗子外吹進來，帶著醫務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一陣翻滾。

【你怎麼了不二？】

納若又問了一遍，看不到不二讓她的心總是放不下的。

沒有人回答她，醫務室安靜的只有她的呼吸聲，仔細聽來的話，還有另一道細微的呼吸聲，那會是他的呼吸聲麼？

【不二，你怎麼了？】納若顧慮著他剛才的話沒有動，只轉著眼珠急急的搜尋著他的存在，就像這樣，她就真的能找到他似的。

【來賭吧，小落。】

不二滿意的看著納若，收回了自己的手，轉身走到窗前，窗外天色一如前幾天的難看，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絨布一樣撩撥著納若的心，太輕柔又太低沉，以至於讓納若覺得極不真切，甚至都忘了怪他半天不說話。

【賭……什麼？】

今天的不二，很奇怪，應該說，這幾天，他都很反常。

【賭這場雨，什麼時候下。】他近來的確是奇怪，不知從哪一刻，哪一處從心裡一點一點滲透出的不安，就像野草一天一天在他的心頭叢生，肆虐出離別的味道。

不二從沒認真想過，有一天她的離開，即使是那一次納若說要走，他那時也並沒有多難以釋懷。不屬於這裡，就讓她回去吧，那時，他是這樣想的。可當重新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在自己的心底覺察出了欣喜。

像一株嫩牙，從他固若金湯的心底冒出來的喜悅，那麼清楚的讓人難以忽視。

她在另一個人的身體里瞪大了眼睛看他的樣子，嚴肅正經的樣子，和他玩鬧時耍賴的樣子，經管他們的再一次相遇充滿了離奇與「驚悚」，也壓不住他那顆安然的心。

對他敞開心扉的她，說不喜歡一成不變、虛假的自己的她，說不喜歡總是眯著眼對她笑的她，抱著他的她。

離開了的話，會怎樣呢？

近來，他作出了無數種設想，沒有哪一種能夠讓他繼續平心靜氣的看著她的笑臉，幸好，她看不到他，不至於讓他在她面前也要偽裝表情。

【我們來賭這場雨，今晚會不會下。】不二緩緩的吐出這句話，語調冷靜。

【如果今晚沒有下雨，你就贏了。】

……那我就竭力安然的接受某一天你的離開。

【如果沒有下雨，那就是我贏了。】

……那麼，不管你會去到哪裡都要回到我身邊來。

那些後面的話，不二是沒說出來的，納聽著這些奇怪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

【啊？就…這樣？】不過要是那麼好懂也就不像是不二說的話了，納若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賭注是什麼呢？】

不二朝著窗外像是平常一樣戲弄起她來，【吶，只要你答應了，我會告訴你一個秘密哦。】

納若不屑的撇撇嘴，【你對我而言還有什麼秘密。】

當然，這句話只是當一句玩笑話說罷了，她了解他的生活作息，日常習慣，說話的口氣，使壞點子時候的神態，不二的過去雖然他很少提及，但二人在一起這麼久，替他和不同的人相處著，納若也對他有了大概的了解。

說不上了如指掌，但也可以允許她小小的驕傲一下。

【呵呵，真是自信啊。】不二微微彎起唇，故意拉長了語調，【嘛，小落知道，我喜歡的女孩子是誰麼？】

不二的話在納若的腦袋裡一閃而過，納若迅速的抓住了「喜歡的女孩子」這幾個字，驚訝的脫口而出道：「什麼？你有喜歡的人了？」

話一出口，她就聽到了那個總是喜歡捉弄她的人得逞的笑聲，【呵呵，小落很吃驚嘛。】

【呃…你當然可以有喜歡的人了。】納若大腦一片空白的笑著，有些不清楚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只能費勁的去聽不二說的話。

他是不是又在開玩笑了？要是能看到他的臉就知道了，現在真想看到那傢伙的臉啊。

【呵呵，這可是我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子哦。】

【是嗎，那是怎樣的女孩子呢？】雖然不二正經的樣子也不是完全可信的，可如果…如果……

是真的呢？

這個一直拒絕所有女性追求的男人，有了心儀的女孩。

想到這，納若自己也沒發現自己竟皺起了眉，回想和他接觸過的女性……納若很認真的一個一個的過濾，可是……實在是太多了！

不過，仔細想一想，讓不二對待起來特別一點的竟然找不到，她自信自己的觀察還是很詳備的，啊……納若皺起了臉，有些懷疑的看向不二。

【其實你又在戲弄我吧，不二？】

聽到她的問話，不二微微垂了下眼睛，【笨蛋，】算了，這丫頭笨也笨的有趣，【就當你同意打賭了哦～】

【又來了，你今天真是不對勁，總是說我笨什麼的。】

納若覺得這種「冥想對話」長時間下來其實也是蠻累人的，特別是最近，她總覺得自己精神特別差，不由得又打了個哈欠，閑閑伸了個懶腰。

不二看著她， 表情微微有些凝重，【你最近精神不太好。】

【嗯，大概是總待在這裡吧。】納若迷迷糊糊的道，【三浦醫生說要好好休息嘛。】

【還真是聽話呢，】這幾天不二都把身體讓給了納若，【真的不出去逛逛麼？其實有一些很有趣的東西哦～】

【就算你不這樣說，我也想出去，】納若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身體都快僵掉了。】

【那就溜出去看看吧，帶著我可憐的快要僵掉的身體。】不二坐到了床上，【我在這給你守著，免得你回來是被罵的太慘。】

【真是體貼啊，不二。】納若翹起了嘴角，她是很想出去的，但是又不放心把不二一個人留在這裡。

【呵呵，捨不得離開我麼？】

【什麼啊！】那傢伙又開始說這種曖昧的話了，納若有些頭疼起來。

【是捨不得離開我吧，吶～小落的心意真熱切呢～】

「才沒有！」

一聲氣勢洶洶的否認後，醫務室的門被推開，然後「砰」的一聲被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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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外面的空氣一如既往的郁沉，像一團黑氣被什麼五花大綁起來扔到了頭頂上。

納若想起不二和她說的那個賭，自己剛才的默認算是答應了他吧，可他說的秘密呢？真是的…又被他牽著鼻子走了，這後知後覺真讓人氣憤。

回去非要找他問個清楚，不過總算不用再待在那裡，雖然還是覺得乏乏的，納若的心情卻是開闊了很多。

貓頭鷹屋裡的構架在傍晚時分暗的看不清楚，眼前這個離醫務室不遠的貓頭鷹屋其實不大，所以納若這些天一直很好奇這麼多貓頭鷹是怎麼擠在一起的。這裡雖說是個訓練場地，納若卻一直覺得這裡可以開一個貓頭鷹園來供人遊覽，貓頭鷹品種雖然不多，多是那種褐色羽毛的小型貓頭鷹，譬如正在她眼前的這隻。

可這隻貓頭鷹看上去俊美極了，黑褐色的翅膀泛著油亮的光，散綴著雪色的細斑，一對大眼睛靈動有神，只看著納若。

納若暗自揣測著它的性別，想和它親近一些，她露出一個自認為可以把不二周助這張臉詮釋到極致的友好笑容，試圖接近這隻威武的貓頭鷹。

一小步一小步的躡腳靠近，這個小傢伙倒是一動不動，一雙紅褐色的大眼睛緊緊的盯著納若，然後，在納若離他距離不過半臂距離的時候，它拍拍翅膀飛走了。

納若心下一陣失望，她看著那隻漂亮的貓頭鷹越飛越高，竟然飛到了不遠處的一棟小樓的頂樓，然後再沒看到它的蹤影了。這棟小樓好像是用來專門堆雜物和貨物的，她隱約記得三浦醫生說醫療用的藥品都儲備在這裡。

看著老舊的木製扶手樓梯，納若有些躍躍欲試，這種樓梯在日本現在很少見了，真好奇樓上是什麼樣子的，還有那個上了頂樓就不見了的小傢伙，現在這個時間看天色頂多也才六點的樣子，就上去看一會兒好了。

這樣想著，納若縮了縮脖子，鑽進了這棟三層小樓。

吃過晚飯，餐廳里所有人都陸陸續續的散去，只留下難得吃到最後的忍足和還在吃點心的丸井文太。

「文太，今晚可不要忘記了喲～」菊丸轉身又跑回了丸井身邊對他小聲的嘀咕著。

「知道了知道了，不會有問題的。」文太擺了擺手，做了一個「ok」的手勢，又小心翼翼的問：「地點還是那裡吧，英二？」

「嗯，那裡人少，你可別遲到了。」菊丸防備的看了一眼正在喝著茶的忍足，立馬又收回視線：「那我和大石先走了，晚上見。」

「沒問題啦，晚上見。」文太扮了一個鬼臉，裝著樣子把手拍在了菊丸肩上和菊丸鬧了一會兒，便起身準備離開。

而忍足還在喝他的茶，文太看見了不由得問道：「啊咧，忍足你還不走嗎？難得你今天沒和跡部在一起。」

忍足側頭一笑，對丸井露出一個狡猾的笑來：「我可是在等你喲，文太～」

「等我？」丸井不明所以的反問。

「我聽到了呢～」他看著文太的臉，笑容愈發戲謔：「你和英二說的話～」

「你…你想怎麼樣！？」文太心虛的看著他，在心裡把忍足用腳踹了一百遍，只不過是和英二晚上一起偷偷放個煙火玩，集訓天天訓練，來個娛興活動不容易啊。

忍足露出別有意味的笑，看著文太拖長了腔：「嘛～這麼有趣的活動可不能少了我呢～」

帶他去了英二會生氣的吧，文太面露難色，可憐兮兮的看著忍足，希望這隻狼能高抬貴手放過他。

可是一隻狼怎麼能理解一隻小動物可憐兮兮的眼神呢？

「哎呀，我突然想起來我找真田有些事情呢，那麼，文太～晚安吶～」

「等等！」

某隻小動物極不情願的拉住某隻狼的袖子，在其滿意的注視下一臉悲傷的點了點頭。

「我帶你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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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這是一棟老舊的樓，沒有人會想到它的頂樓是比醫務室旁的貓頭鷹更大的貓頭鷹屋。納若站在頂樓，臨盡的夕陽在不二的晶藍色眸子里是微弱的花火，

納若一路爬上來，到處都看了看，二樓靠樓梯的房間里是放著損壞的傢具和舊物什，但是灰塵堆積不多，看上去是有人定期打掃的，其他的房間除了一個是醫療物品儲備室，其他也都堆著舊箱子和雜物。三樓是幾個空房間和一個大書房，三樓房間的天花板都比較高，書房裡那種直抵天花板的舊書架上密密麻麻的緊塞著很多書，書脊上的書名看的人眼花繚亂，納若對日本文化了解的不多，所以她就隨隨便便坐在地上饒有興趣的看完了一本《日本童話故事集》，連最後把它放回書架她都是依依不捨的摸了半天。

所以當她最後發現頂樓這個貓頭鷹秘密聚集點時，頂樓的小燈已經自己亮起了昏黃的光，夕陽沉在最淡的一抹夜色里，光暈是一種難看的蠟黃，即使是頂樓，空氣也是風雨欲來之前的沉悶，貓頭鷹們倒是活躍，噼噼啪啪的翅膀拍動聲不絕於耳，就連幾聲聽起來略凄厲而急促的短叫聲在納若聽來也是歡喜的，畢竟不是人人都可以這麼近距離接觸這麼多的貓頭鷹。

她像每個好奇的女孩子一樣，心裡蹦躂著一隻蠢蠢欲動的不安分的小兔子，驚喜綻在眼角眉梢，連夜色都掩不住。

這是晚八點半左右的時候，兩個蜷身形狀的黑影順著昏暗的路燈向這邊跑了過來，在這棟小樓下，另一個黑影藏在牆角根，兩個黑影漸漸走近了，然後，在那個背對著光線的黑影察覺有人靠近猛的轉身的瞬間，一個結實的巴掌已經拍到了他肩上。

「嗨！英二！」

那團蹲著的黑影被拍的一晃，正臉終於露在了光線下——菊丸英二。

「什麼啊，真是的，和momo那傢伙一樣乍乍呼呼的！來鎖門的三浦老師剛走呢。」菊丸沒好氣的鼓起了臉頰，扒開了丸井文太的手，目光對上了他身後的不速之客——忍足侑士。

忍足露出一個友好的笑來，「晚上好啊，菊丸。」

「丸井文太！」

「啊！英二你聽我解釋！」丸井趕緊跟跳了起來的菊丸解釋：「不是我……」

「你居然帶別人來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菊丸的聲音實在是太大，納若被突然從樓下傳來的他的聲音嚇得一下子抽回了伸向裝貓頭鷹糧的手，這個聲音……貌似是英二？

納若不禁笑了起來，肯定是又在和誰鬧吧，那家，她還是不要露面的好啊。

頂樓的燈是聊勝於無。畢竟是新鮮感戰勝了對天黑的顧忌，納若在頂樓摸來看去，貓頭鷹發出的咕咕咯咯的叫聲在晚上聽來其實是有點嚇人的，不過，據說在日本，貓頭鷹是吉祥的象徵，就憑著這一點納若也不太在意它們發出的聲音了，她完全沉浸到它們在夜色里如同寶石一般的大眼睛裡去了。

菊丸和丸井兩個人還在鬧著，忍足倒是繞有興趣的看著，他突然注意到，剛才菊丸蹲著的牆角下有一個大袋子，回頭看了一眼還處在激動狀態的兩人，他伸手解開了袋子的結。

「啊嘞，煙火啊。」隨手揀起一個，忍足明白了這兩個人大晚上跑出來幹嘛了，看樣子不做點什麼他們兩個是不會停了，反正平時「調戲」他們也都習慣了，嘛，自己先放一個好了。

於是，就在菊丸和丸井兩個人還在爭執不休、納若正在低頭掏貓頭鷹糧的時候，「咻」的一聲，一朵金色的耀眼的波斯菊盛開在陰鬱的天際。

納若被這近在耳邊的聲音嚇得一抖，他們放煙花就不能離這裡遠一點麼，木頭房子容易起火啊！

納若的不滿很快另一個人就替她發泄了。

「啊！忍足你太卑鄙了！」看著自己精心籌備了一個多星期的煙火被這隻狼先放了，菊丸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啊～感覺真是不錯～」忍足有意捉弄他似的晃了晃手裡的煙花，一簇花火又竄了出去。

「還給我忍足！」

近來因為「不二」靜休而長期沒有被人捉弄的菊丸怎麼能淡定的面對忍足的捉弄呢？所以他比平時還要激動的朝忍足撲了過去。這完全是出乎忍足預料的反應，所以他只能一個閃身先躲過來勢兇猛的菊丸，手裡的煙火一偏，又一簇煙花沖了出去，著陸點卻不是天空，是樓邊的一棵枯樹，菊丸再一個轉身撲來時，忍足幹脆就把手裡的煙火隨手一扔閃躲了起來，如果他知道自己這樣隨手的後果的話，他是寧願老老實實捧著煙火原地站著被菊丸咬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一邊躲一邊言語挑逗菊丸的。

「哼，英二那傢伙!算了，不管他們兩個了！」文太自顧自慪氣似的一支又一支的點起了煙火，一朵接一朵的花火爭先恐後的竄向夜空，亮紅的，寶藍的，金色的，銀白的，深紫的……綻開的是一捧又一捧的火樹銀花，此刻他完全忘記了他在做一件與自己一開始初衷完全相反的事——低調。

自顧自的三個人誰都沒有注意到，一棵幹枯的樹在地上一支煙火一發又一發的花火衝擊下冉起了黑煙，然後像是猛的到了一個著火點冒出了火光。在漫天的花火和「砰砰」的煙花聲中誰會注意到這一小小的火苗呢，那三個人此刻鬧作了一團，就連一向警覺的忍足今天也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或者說，近段時間，忍足侑士也都是不太正常的。

當這棵緊靠著牆根的枯樹徹底的燃著並發出「劈劈啪啪」的樹枝燒著的聲響的時候，三個人才發現——起火了。

「著火了！」

「快救火！」

忍足立馬脫下了上衣，想要撲滅樹上的火，火苗卻一下子竄到了緊貼枝丫的木樓。

「快去叫人！提水來！」

三個人一個去提水一個去叫人，忍足還在嚐試著撲滅火。

這次下面的動靜實在太大，納若忍不住了從頂樓探出了身子往下看，黑夜裡，一棵搖搖欲墜的「火樹」格外觸目驚心。

「咔」的一聲，連在這邊的納若都清晰的聽到了這棵火樹斷裂的聲音，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靠樓的樹幹向這棟木樓傾倒過來，樹梢的枝丫狠狠的掃在了二樓的木質階梯的扶手上。

納若目瞪口呆的看著，直到二樓的黑煙迎面熏上她的眼睛她才發現自己現在多危險。猛的收回身體，納若又不禁抖了抖肩膀，然後往樓下衝去。

過道里的煙還不是特別濃，納若憋著氣一口氣跑下了樓。一樓，出口的鐵制拉門沉重而老舊，一把生鏽的大鎖穩穩的掛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