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貌相，這男子名叫岳白，字闌珊。

見風墨一副愣相，男子便指著供桌上的靈位說：「喏看見了嗎？我爹！磨盤村幾十年來唯一的一個秀才！讀書人就喜歡裝斯文，便給我取了這麼個名字。為了不辜負我爹給我取的這斯文名，二十歲冠禮時，我娘又給我取字叫闌珊。」

風墨心起好奇，遂問：「那你爹娘呢？」

「死了！」男子往火堆里添了幾根枯枝，隨手扒了扒，黑火星子亂飛，惹得同在火堆旁的主僕二人一陣好咳。

男子自顧說道：「我爹一門心思想要考中進士，可惜五次參加科舉均名落孫山，好不容易第六次過了省試，卻在殿試時被刷了下來，橫豎想不通，掛脖子死了…他前腳剛走了兩年，我娘後腳便也跟著去了。」

這般凄慘的身世，風墨聽來很不是滋味，良久未語。

這時多樂卻湊了過來，很不合適宜地小聲問道：「公子，掛脖子是什麼意思？」

風墨一僵，連忙一把拽過多樂的腦袋按在了懷裡，十分歉意地看了男子一眼。

「掛脖子不知道，上吊總曉得吧？」男子往前一湊，跟沒事人似的指了指房上橫樑，神秘兮兮地說：「我爹當時就掛在這裡。」

一陣陰風從後背刮過，多樂當即又往風墨懷裡縮了縮，風墨也不由打了個冷噤。

男子卻是笑得前俯後仰。

沒有被捉弄的惱意，風墨反而心生敬佩，不論身世真假與否，能於逆境中笑對人生的人，總是難得。

男子一陣暢笑過後就著扒火用的枯枝從火堆里刨出兩個黑乎乎的東西，拾起一個捧在手裡吹了又吹，這才遞到了風墨眼前，「給！」

風墨一愣。

「你不會連烤紅薯都沒見過吧？」

風墨略有不自然地說：「自是…見過的。」只是從未見過烤得這般黑的紅薯。

男子抓起風墨的手便將紅薯塞到了他手中，「要剝皮的，可別連皮吃了！」

風墨尷尬一笑，「這個我知道。」

男子卻是嘀咕道：「細皮嫩肉的，不知道也正常！」

風墨低頭剝紅薯，不再作聲。

男子自討沒趣，拾起另一個紅薯遞給縮在風墨身旁的多樂。

多樂卻是不接，一個勁兒的搖頭。

「怎麼，不要？」

多樂點頭。

「要還是不要？」

多樂搖頭。

風墨適時將剝好的紅薯遞了過來，略微嚴肅地說：「這裡可沒有其它吃食，再不吃便就只能餓著了。」

多樂這才猶豫接過，如小貓吃食般小口小口的吃著。

男子一聲嘆息，又嘀咕道：「比主子還講究，怪不得瘦得跟猴兒似的。」

下人比主子難伺候，這倒也不能全怪多樂。多樂是早產小兒，打一出生身子骨就不怎麼好，又愛挑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風老夫人只好給他安排了一份閑差，給寶貝孫兒做書童，平素也就給風墨研研墨，找找書什麼的。

風墨的娘親風夫人，半生沒有出過幾趟遠門。風墨此次趟京師之行，風夫人想也不想便讓多樂跟來了，有家財千貫，卻只給了盤纏五十兩。

到底是頭髮長見識短，覺得自家兒子好歹跟了一朝天子，怎麼著也是餓不著的。

…

這岳白倒也是個熱心人，念著天寒地凍又只有一床破被，便提儀說三人睡一塊，還體貼的要將最裡頭的位置留給風墨。

風墨聽得心驚肉跳，說什麼也是不肯的。

岳白翻了幾記白眼，「又不是女兒家，這麼扭捏作甚？」

風墨也不多言，與多樂相互倚靠著就這麼在火堆旁幹坐著。

多樂倒是在風墨懷中睡了過去，風墨卻是一夜無眠。

雪夜寒侵，歸思尤切，卻在想到孩兒時心骨痛徹。

不念不想，不思不量，何年何月？

五更時迷糊睡了一會兒，卻是被懷中的一團火球給燙醒的，毫無意外，多樂起燒了。

風墨心急如焚，岳白卻在一旁落井下石，「早說讓你二人與我睡一塊的，偏不聽，這下出事了吧，大雪天的上哪裡去請大夫？」

風墨急得眼梢發紅，「是我不好，我不該帶他出來的，岳大哥，求你想個辦法！」

一聲岳大哥叫得岳白心肝發軟，加之大白天看人兒尤為賞心悅目，也不忍說重話了，安慰說：「你別急，這裡距京城也就三十來里地，磨盤村的大夫不靠譜，我們到京城的醫館去，保管藥到病除，只是…這京城的醫館，可不太便宜！」

見風墨面色發白，又補充說：「其實…也不是全無辦法，我們可以找個當鋪稍稍當點細軟什麼的，想必藥錢也就夠了…」

「我知道了。」風墨低垂著眉說：「不知岳大哥可願為我二人引路？」

臨時起價的念頭一晃而過，到底做不出那等齷、齪事，拍著胸脯說：「那沒問題，這事包在岳大哥身上！」

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黎安城門口，兜兜轉轉，昨日一天竟是瞎忙活了。

風墨也顧不得去在意其它，多樂安好重於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