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莫默將躲避曲勁庭這一方針貫徹執行。

沒別的原因，就是覺得尷尬，害怕對上他冰冷的眼神，那會讓他無地自容。哪怕異性告白失敗，也不可能再做朋友，更何況是同性之間？莫默想吶喊：可他不是基佬啊！

他以前不覺得將軍府小，現在卻不同。好像出門摘顆果子都能撞見曲勁庭似得，無時無刻不在考驗他的敏捷度和反應力。

己時。莫默一如既往地走向齊福閣，手裡挽著菜籃子，去給老夫人做午膳。正好撞見曲勁庭從凌妍閣出來，背對著他，望著水冰月，低聲細語的不知道在交代什麼。

莫默愣了一秒，大腦空白一片。

然後，撒丫子往回跑。

腳踩枯敗的落葉，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

曲勁庭自幼習武，五感靈敏過人。聞聲回頭，就看見一道身影慌慌張張跑遠。南邊的院落，只有綺春閣一座，結合那人手挽的菜籃，他立刻就認出那是莫默。

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麼，帶著隨從離開。

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

莫默挽著菜籃，準備到王總管那兒挑河鮮，給老夫人做晚膳。

滿腦子盤算著魚蝦蟹和田螺的煮法，抬頭就見曲勁庭正朝管事房走去。背著手，黑著臉，走路帶風，身後的隨從大氣也不敢喘。

媽的！

莫默一咬牙，轉身又跑。

雖天色已晚，可一個身穿棗紅色小廝衣服的人突然跑動起來，仍是顯眼無比。

曲勁庭站在原地，臉更黑了一層。

隨從們瑟瑟發抖。

又有一次。趁老夫人還在休息，莫默急匆匆往綺春院趕。菜籃里裝了一碗銀耳紅棗羹，不快點端給洛梅，冰就化了。

一想到洛梅最喜歡喝銀耳糖水，笑容就爬上嘴角。突然看見曲勁庭在旁邊的水榭宴客，表情僵住。

曲勁庭一手執白，一手品茗，抬頭望見莫默，也不移開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

莫默立刻撇開頭，假裝欣賞風景，還欲蓋彌彰地吹起口哨。

「將軍？」見曲勁庭久久不落子，七皇子忍不住提醒道。

「嗯。」曲勁庭放下茶杯，一步堵死黑子的路。本還可以再讓幾招，卻不知為何一下失了耐性。

隨著七皇子的哀嚎聲響起，莫默也成功走遠。

莫默以為這些天這麼倒霉，都是菜籃子惹得禍，破壞他的運勢。所以減少出門，就算有事要回綺春院，也是匆匆來回，什麼東西也不捎。這麼一來，倒真沒再撞見曲勁庭。

一晚，莫默做好飯。走到門後，隱隱聽見曲勁庭的聲音傳來。

面色一白。他怎麼來這了？

其他地方都躲得過，唯獨老夫人身邊。莫默提著食盒站在門口，只覺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貴人站在這作甚？」是芸慧。

怎麼把她忘了！

莫默一掃鬱結的心情。把食盒塞進她手裡，央求道：「好芸慧，我身子不適，想回綺春院休息。勞煩你幫我伺候老夫人！」

「貴人哪兒不適？」芸慧還來不及細問，莫默就一溜煙兒地從側門跑了。

回到內廳。

見只有芸慧一人進來，老夫人問：「莫貴人呢？」

曲勁庭不作聲，心情甚好地理了理袖子，等待用膳。

「貴人身體不適，回院休息去了。」

袖紐繫到一半就停下，曲勁庭皺眉道：「不伺候老夫人用膳，也不稟報一聲，成何體統？」

「你凶什麼？」老夫人再不樂意，也不願莫默被罵。「他身子不適，早些回去歇著也好，難道讓他帶病伺候？」

曲勁庭閉了嘴，臉色卻不太好。比起以往面無表情的模樣，此刻更像是慍怒。

見狀，老夫人勸道：「你對莫貴人未免太沒有耐心。如此凶神惡煞的樣子，讓他怎能不怕？」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來莫默在躲，這勸解好似別有深意。

「我一向如此。」

曲勁庭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暗自想到：難道真是他太凶了？

很快打消這無稽的念頭。

他何必在意莫默的看法？

談話間，芸慧抽出食盒，將菜一道一道呈上案幾。

看著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式，老夫人的心情稍微迴轉，用完一整碗飯。擺在平時莫默在這，她得吃兩大碗，再喝一碗湯。

偌大的廳閣，沒有半句談話聲。

莫默回到綺春院，覺得有些心累。

就算他上輩子是個倒霉蛋，也從沒虧欠過誰。這見人就躲的滋味，活像欠了幾百萬高利貸似得，渾身不自在。

再這樣下去，他連老夫人那兒都不敢去了。

腦海里亂糟糟地想到：要不找曲勁庭道個歉算了？就說自己那天發燒了，神志不清，所以胡言亂語起來。

下一秒，狠狠搖頭。換作任何一個別人，曲勁庭都可能相信，唯獨有前科的自己，是他絕對不會信任的存在。

躲著不行，面對不行，道歉又不行，莫默只覺得腦仁兒生疼，重拾剛來這個世界時的逃避心理。

不由腹誹，曲勁庭真是他的剋星！

「洛梅，我回來了。」莫默有氣無力地推開院門。

洛梅沒瞧見，倒見一年輕書童站在門邊。

像是等候多時。落畫笑吟吟地行了一禮，「貴人。」

「你是？」看著好面熟。

「小人落畫，凌妍閣那兒伺候將軍筆墨的書童。」落畫也不惱，一副好好脾氣的模樣。「之前貴人拿柰果的時候，我就在一旁伺候。」對著貴人，有點身份地位的奴才都不必用卑稱。

「噢……是你啊！」柰果兩個字提醒了莫默。見落畫面孔白凈，一笑兩顆虎牙，顯得年紀輕，好相處，他不由放下防備。「小兄弟，找我什麼事？」

要知道，他來到這以後就沒見過幾個正常男人。不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奴才，就是曲勁庭那種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沒一個像眼前這落畫一樣，是個可以好好交流的對象。

男人和男人之間總是好說話。

落畫和莫默隨意閑聊幾句，兩人就少了幾分客套，多了幾分親近。

「等等，所以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莫默回過神。一時聊嗨了，都忘了正緊事。水冰月不會無緣無故派人過來和他聊天吧？

「瞧我，」落畫一拍額頭，顯得十分率真。「夫人有吩咐，請貴人好些準備，明兒一道入宮覲見皇後娘娘。」

「無緣無故見皇後幹嘛？」莫默震驚了。

這表情逗樂了落畫。「也不是無緣無故，每逢夏末，秋季將至，皇後娘娘都會在御花園設下百花宴。以共同賞花飲酒之名，宴請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入宮。不僅是女眷，皇上也可能前往，連帶著皇子，以及世家大族的公子們一起。」

「我又不是……」莫默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都忘了自己是嫁了人的。

真是去他媽的嫁人！

「百花宴盛大無比，是一年裡最值得期待的節目。貴人不願去？」落畫流露一分恰到好處的驚訝。

「不願。」莫默搖頭，「我閑慣了，懶得出門。你就和夫人說我身子不適，明兒不去了成不成？」

「不是我不願幫你，」落畫有些為難，「若只是夫人還好，可邀請貴人入宮這事，是皇後娘娘親自下的令……」

「不會吧？」這身體的原主還認識皇後？莫默在腦海里仔細思索，再三確認沒有得罪過皇後的記憶，才放下心來。

「不過，貴人真有不適？」落畫問。

「不舒服有什麼用？皇後親自下令，患了絕症也得去啊！」莫默耿直道。

的確是。落畫笑而不答。

兩人再閑聊一陣，莫默才依依不捨地把落畫送走。

難得遇見一個可以正常交流的男人，這感覺真是久違了。

「對了，」落畫臨出門前，叮囑莫默道：「貴人別忘記備下一盆花帶去。這是百花宴約定成俗的規定，花不名貴不要緊，只是出於禮節。」

「知道了。」莫默愣道。還要帶花？

兀自腹誹的他，沒注意落畫意味深長的表情。

他本可以不提醒這位貴人，只因主子故意不交代，明顯有讓他當眾出糗的打算。可落畫還是說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或許是同情吧。

同情這位生性率真，卻遭人利用的男人。

「洛梅，吃飯！」等落畫走遠，莫默才闔上門，叫著洛梅。他快餓死了！

至於百花宴的事，從不在他的期待範圍，隨意度過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