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梅叩了五次門，最後直接掀開莫默的被子，才把他弄醒。

此時的天微微亮，還不到卯時，比給水冰月上墳的時間還要早。

莫默氣悶地坐在床尾。青絲打結，頭上幾根呆毛卷翹，洛梅看見了，驚慌地叫起來：「貴人的頭髮！這可怎麼辦？」辰時便要出發，短短一個半時辰，還要用早膳，怎麼收拾妥當？

想到這，一向好脾氣的洛梅也不免氣呼呼道：「貴人，奴婢早叫你注意時辰，怎的叩門也不知醒呢？這下好了！」

「洛梅，」莫默無奈道：「時候還早，急什麼？我又不像女人要塗脂抹粉，套上衣服就能走了！」

「可……」洛梅語塞。她都忘了，貴人自落水後就不再梳妝打扮，套上衣袍就走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

「唉。」橫豎被吵醒了，莫默只好爬起來餵雞。

等小黃和它的雞崽子吃飽，澆了花、掃了庭院，用完膳，日晷才慢悠悠指到辰時。

莫默打著哈欠，任由洛梅折騰自己的頭髮，卻無論如何不肯穿上那月牙色的白袍。

騷里騷氣的，給誰看呢！

隨意套上一件墨藍色的長袍，端起認真的神色，看著還是朗朗少年一個，氣質卓然。

「行了嗎？」不滿道。

「貴人真好看！」洛梅放下白袍。忽然覺得，墨藍色也很適合貴人！

「嗯。」被誇了。

莫默轉身出門，嘴角掛起一抹笑顏，像染上緋霞的藍天，清朗絕艷。

水冰月不似他那樣隨意，可謂悉心打扮一番。妝容精緻，身穿一襲藕白色襦裙，垂至腳踝，盡顯楚楚可憐。尤其是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讓人想抱進懷裡呵護。莫默偷偷看了眼，擦拭嘴角流淌的口水。

為了與她相襯，曲勁庭也穿上寬袖白裳，這顏色不適合他，卻耐不住長得好，往那一站，仍是面目俊美，氣質軒朗，連貫穿左頰的傷疤也折損不了分毫，反添幾分雅痞的味道。當然，這是現代人的想法，一向主張身體不得有瑕疵的古代人就不一定了。

莫默感到慶幸。

還好他沒穿白袍！整個將軍府一起穿白色，究竟是賞花還奔喪呢？

今天是大日子，連莫默身後都跟著幾個奴僕，避免他在入宮前生事。

莫默先別人一步，艱難地蹬上馬車。

吐出舌頭扇風。

這鬼天氣，都快秋天了，還悶得慌！

不多時，將軍府門口就傳來一陣騷動，下人們團簇著主子出來。

「將軍？」水冰月上了轎。拉開珠簾，幾縷艷陽映上她的花容月貌，愈顯明媚。見曲勁庭站在原地，遲遲不上馬車，她忍不住出言問道。

莫默要看見了，肯定會大喊：妥妥的古裝美人啊！

「嗯。」曲勁庭收回目光。那頂篷灰撲撲的馬車裡面，坐著對他避如蛇蠍的人。

翻身上馬，一揚馬鞭，將軍府的隊伍就浩浩蕩蕩地出發。

一路上，莫默頻繁掀開布簾向外望。

沒有洛梅的嘮叨，也不用伺候老夫人，莫默深呼吸一口：多麼自由的一天！

古代的街景真如電視上看見那樣，商鋪的招牌旗號在烈日下高高飄蕩，粼粼而來的馬車，和川流不息的行人，繁忙卻有序地穿梭期間。吆喝聲不止，連帶百姓們睦的笑容，無一不彰顯祁樂王朝這一泱泱盛世，以及祈樂帝的仁道統治。

看到一半老徐娘與一壯漢打情罵俏，手帕捂嘴嬌笑，莫默的目光忍不住追隨。看到一面戴薄紗的富家小姐，隨著微風拂過，露出一張紅潤的唇，莫默把整個頭都探出去。看到一賣身葬父的小孩子跪在地上，頭頂烈日，哭得臉紅脖子粗，莫默下意識掏掏口袋，卻忘了古裝沒有口袋這回事，也忘了自己半分錢也沒有。

「嘖嘖。」不勝唏噓。想不到天子腳下也有吃不飽飯的存在。

把頭收回去，沒了興緻。

完全沒注意，騎馬走在他身前，卻總回頭望他的曲勁庭。

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曲勁庭幾次想呵斥他，讓他把頭伸回去。卻不知為何沒有這麼做，嘴角還輕輕地笑。

走在轎子旁的大丫鬟撫琴，見將軍這樣，喜滋滋地說道：「夫人，將軍一直回頭望您呢！」

水冰月沒作聲，自然也不會讓人看見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惡。

撫琴繼續說：「倒是那莫貴人，不知規矩，掀開簾子四處張望，平白丟了將軍府的臉！」

一想到那姿容絕俗的莫貴人，水冰月的心情就更為鬱結。忍不住恨恨道：「住嘴！」

撫琴的馬屁拍在馬腿上，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水冰月望著身旁的一盆睡蓮，美目冰冷。

她的睡蓮長勢甚好，鮮黃色的花蕊，更顯花瓣純白如雪，遠遠就能聞到一股子幽香，任誰都會讚歎不已。

綺春院的奴才說了，莫貴人可是沒帶半盆植物出門。

一想到他等會兒的處境，水冰月這才緩緩地笑了。

正午，日頭愈發火辣，將軍府的隊伍終於抵達皇宮。

本就悶熱，還得困在馬車裡不得出入。光是檢查馬車、轎子，以及隨行的奴僕，就花去好幾個時辰，等真正進入御花園時，天色已微微擦黑。難怪這麼早出門，不然排到凌晨都進不去！

莫默身上的汗濕了幹，幹了濕，幾次掀簾子討水喝，不然早就中暑了。中途還忍不住睡了一覺，被檢查馬車的御林軍叫醒後，才總算進入御花園。

皇帝的園林就是不一般。

也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外頭悶熱無比，這裡卻清涼如秋，像是一頭扎進泳池裡，暑氣盡消。

莫默總算靜下心來，坐在馬車裡，等待輪到自己下車的時候。

只聽外面的談話聲絡繹不絕，總離不開恭維的話語，什麼官職、名祿、前程等字眼，應該是其他府里的大人們，攜著貴太太和嬌小姐到了。

「下一位——大將軍府，男側妻，莫貴人！」隨著一把拉得老長的公鴨嗓響起，彷彿弔喪般的呼喝，莫默的車門被人打開。

終於。

手捧一盆金茶花，不用說，空間拿的。

莫默瞄了瞄距離，青蛙一樣跳下馬車，還要小心地避開墊腳太監。

抬頭，見曲勁庭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似乎對自己的動作頗有微詞。一口口水哽在喉間，天崩地裂地咳起嗽來。

「咳咳咳咳咳！」移開眼。

張大嘴。

誰能告訴他，這面積大得令人髮指，一眼望不見盡頭的真是御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