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台後，台下一片寂靜，台上融匯了所有人的目光。

酒吧里的人不多，在場的五十人不到，卻都有點嚴肅，臨近台附近客人的眼神中更有一種期待。

陸嘉楠從未在如此正式的場合獻過唱，這氣氛驟然讓他感到緊張，所以他在開唱前少有地清了一下嗓子，順便暗自埋怨自己方才為什麼沒有準備合適的曲目。

想一想，其實有一首歌他練了很久，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唱，而現在這個環境和氣氛貌似正好。

再說那首歌本來也很慢。

強迫自己鎮定後，他起了一個D調，撥起了和弦。

「原來他也會唱女人的歌……」萬小宏聽了前奏就知道是哪首歌，墨鏡之後展了笑容。

陸嘉楠記得第一次聽這首曲子也是在一個小酒吧內，那時還和蕭品源膩在一起。

而且蕭品源在那裡還給他說了一個故事。

他說戰爭年代裡有一個普通的士兵，每次戰鬥結束後都喜歡來到小城內的酒吧，只為一睹酒吧里鋼琴女郎的芳容。

每當她琴聲響起時，那名士兵都會忘掉戰鬥的疲憊。除了臨聽她指縫間流出的動人音樂，他的雙眼，也會忘我地注視著她。可他始終都沒有膽量向暗戀的人說過一句話。

直到有一天，士兵做夢都沒有想到女郎會走到他身旁，並邀請他去自己的房間里聊天……

「那後來他們在一起了嗎？」當時的陸嘉楠喝得微醺，對故事有些不耐煩，一隻手撐著臉向蕭品源詢問結局。

「沒，他們到死都沒在一起。」

陸嘉楠聽後皺眉：「我不喜歡聽悲傷的故事。」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蕭品源笑笑後手指彈彈他的腦門，「幹脆我直接給你說故事的結局好了……」

故事的結局是，士兵與酒吧女郎沒能在一起，可他們的孩子卻在一起了。

而這首歌就是這個故事的主題曲。

「你說的是哪部電影啊？」陸嘉楠聽完饒有興趣。

「這不是電影里的，這是遊戲裡面的歌。」

蕭品源說，若是有機會，他也希望陸嘉楠能坐在這樣的一個小酒吧內，為他吟唱這首曲子，然後兩人就像歌里的故事一樣，「你在孤獨的台上引吭高歌，你在孤獨的台上默默低吟，你總希望有人臨聽，而我就在台下的角落裡偷偷地注視著你，對你微笑。周圍都重複老歌的時候，我們兩人就在這個小酒吧內相互為彼此守候。」

「我才不要，這首歌一點都不好唱。」陸嘉楠當時說。

可從那時起，陸嘉楠就一直背著蕭品源偷偷地練著這首歌。

他想把它唱到最好，然後再冷不防地唱給蕭品源聽，只是後來他確實練好了，機會也沒有了。

曲子唱完後，沒有尋常的叫好聲，卻是掌聲雷動，然後有人向台上扔了鮮花和戒指。

這幫客人，果然都是吃素的，連表達喜愛的方式都跟別人不同。這倒讓陸嘉楠不知所措地望向台下。

那一瞬，一頭銀髮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品……」

就在那個名字要情不自禁脫口而出的時候，對方的面容卻又變得如此陌生。

陸嘉楠面對聽眾傻傻一笑，抱著琴走下台。

「怎麼樣？氣氛還行吧，考慮好了沒有？」一下台，萬小宏就將他拉去後台。

「薪酬怎麼算？」

萬小宏沒說話，陸嘉楠也懶得猜測他眼睛在墨鏡後是怎樣的狀況。

「一場這麼多，不能再加了。」萬小宏向陸嘉楠伸出五根手指。

「那你們這裡是怎麼算場次的？」

「一日最少三場，每場三至五首歌，按周結算，另外你得到的小費中我必須抽取三成。」

這家小酒吧工作日是晚上七點開業到凌晨兩點打烊，周末與節假日凌晨五點打烊，萬小宏說到了節假日需要陸嘉楠加場。自然，出場費當然也會另算。萬小宏還說，這個小酒吧是嚴格奉行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的賞罰政策。

萬小宏開的價，是四年前一線城市中檔酒吧的最低價格，聽完後陸嘉楠其實遲疑了好久。並不是嫌錢少，只是覺得有點不太真實。

就他的歌唱水準，加上這個每月都花不了多少錢的小城，再加上這個外表看上去陳舊無比的小酒吧，他以為對方開兩百元一場自己就要偷著笑了。

「那什麼時候簽合同？」

聽陸嘉楠這麼一問，萬小宏一張大嘴咧開：「什麼時候都行，那就現在吧。」

老早以前陸嘉楠就知道酒吧的駐唱工資高，沒想到自己也會有成為駐唱的一天，突然獲得這個機會，他覺得就像是做夢一般。

之後兩人在酒吧後面的辦公室說完細節簽完合同，已是凌晨三點。

「對了，你家住在哪兒？」萬小宏將自己的那一份合同放進抽屜，隨口問了句。

陸嘉楠沒有回答他，還不解地看了他很久。

「我沒有別的意思，」萬小宏笑笑，「我是怕你住的遠，這個點沒有捷運公交，計程車也難打，要是順路或許我能送你一程。」

「嗯？」陸嘉楠疑惑地指著辦公室，「你難道不應該住在這兒嗎？」

「我怎麼可能住在這兒！」

即便是隔著墨鏡，陸嘉楠也能感受到萬小宏瞪大的雙眼。

陸嘉楠租的小屋在酒吧六公里外的位置，平日在這裡乘公交就能到達家門口。

萬小宏住得就比較遠，遠在十四公里外的位置。

好在兩人都順路，萬小宏可以直接送他到臨近的路口。

路面上寂靜無比，萬小宏開門入了駕駛席，動作極小，因為副駕駛上睡著小女孩。

陸嘉楠也不敢製造太大的動靜，小聲開門後抱著吉他鑽了進去。

小女孩似乎已習慣在車上睡覺，即便車發動也是睡得很熟很沉。

陸嘉楠也在車的搖晃中開始昏昏欲睡，同時也隱約覺得那副墨鏡正透過後視鏡看著自己。

這讓他十分不自在，忙將目光轉移到窗外。

凌晨三點後的馬路上車少，兩旁人行道也鮮有人出沒。

稀疏的人影在道路兩旁的燈光下漸漸模糊，好像過了這個夜，就能徹底遺忘過去，然後一切都將是新的開始。

然而誰會想到，原本在心裡快要抹去的殘像，卻在偶然一個不經意的轉身後又變得清晰起來。

小車還在馬路上行駛，陸嘉楠的反應引起了萬小宏注意。

「怎麼，看見熟人了？要不我把車開回去。」

「沒……就是覺得有點像。」陸嘉楠保持轉頭的姿勢笑了笑。

他覺得，此時此地能看見他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他今日實在太累了。

二是直到現在，他心裡還扎著這樣一個人。

其實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過，能與他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