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歌唱的不錯啊，跟誰學的？」

夜幕交融了街頭的冷暖色調，陸嘉楠的歌還未唱完一個小節，蹲在最前的男人就開始大聲喊著。

聽歌的男人每次來口裡都會嚼著口香糖，身上不是黑色就是白色，雙腿永遠套一條老舊的牛仔褲，腳上也永遠是一雙黑色的人字拖，偶爾會在手上腰上掛上閃著寒光的鏈子。

如果他是個音樂人，像他這般打扮的不少有，少有的是他會在大晚上帶墨鏡。很顯然，他不是瞎子。每次看見他陸嘉楠都會想：這人心裡到底是有多陰暗。

兩個月前，陸嘉楠心血來潮，開始在廣場附近的街頭賣唱，吸引了不少路人，他也是其中之一。

一曲唱完後，男人將手裡的紅票子揉成一坨，拋向陸嘉楠的琴箱。

場地被他這麼帶動氣氛，圍觀的人也紛紛將硬幣零錢投向陸嘉楠。

陸嘉楠不改高冷，依舊忘我地唱第二曲，第三曲……結束時為了炫技，來了一段solo，只在某一剎心裡閃過了以往熟悉的場景。

這個男人做的事，就和他當年做的差不多。

這些年互聯網行業持續發展，各個直播平台也在法律條規下漸漸變得規範，分類也逐漸細緻。陸嘉楠之前玩的平台與其他的平台經過兩次合後並也逐漸做大。

他依舊會在平台上唱歌，脾氣卻不改以往，唱幾首就下線，高興時會與粉絲多聊兩句，其餘時間很少說話。

在平台各類主播的競爭下，像他這樣的，身旁流量來來去去，總是留不住，人氣自然也不溫不火。

可即便他再不願取悅看客，也仍有一小眾人喜歡他的歌。

「一個人在大街上唱歌多寂寞，到我店裡來，那裡有你的一眾小夥伴。」

散場時，那個男人走到陸嘉楠跟前，向他遞了一張名片。

陸嘉楠瞟了一眼他手上那張粉紅色的小卡片，毫不踟躕地對他一笑，轉身收拾自己的小音箱準備走人。

他對人一向有戒備，何況還是剛認識的陌生人。

「別急著走啊，至少進我店裡來看看啊，我知道你，我還看過你的直播。」那人著急道。

陸嘉楠遲疑後轉頭瞥他一眼，接過名片，一看上面寫著「十分小清新的音樂小酒吧」，臉上立刻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

「可以摘下眼鏡說話嗎？」陸嘉楠要求。

男人摘下墨鏡，露出眼睛上的一條傷疤。

這條傷疤很深，直接斜穿他右眼的上下眼皮，乍一看有些嚇人。這下陸嘉楠總算知道他為什麼大晚上的要戴墨鏡了。

見陸嘉楠怔在原地，男人溫柔地笑笑，不經意擠出了眼角的魚尾，又帶上了墨鏡。

「我人你也見過了，就當我們已經認識了，」他吐掉了口香糖，「為了表示誠意，我借你的琴與你斗一斗。」

說完他不經陸嘉楠同意，自顧自地取下陸嘉楠身上的吉他調好了弦。在一陣炫技的solo之後，借著還未撤去的MIC，唱起了民謠。

他唱的是萬曉利的《陀螺》。這是一首第一次聽會覺得十分難聽、聽多了就會愛上的歌。而他印在名片上的名字，也和原唱的名字差不太多——他叫萬小宏。

陸嘉楠站在一旁，一邊聽著他唱，一邊判斷他的真實年齡。

如果是四十歲左右，他的舉止、身材、與這一身打扮又顯得年輕。如果說三十歲，他眼角的紋路和額紋又會不經意地出賣他的年齡，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骨子裡仍舊少年。

萬小宏的唱功紮實，一聽就知道是練家子，只是歌沒有受眾，路過的也就聽一兩句，留下聽完的搖搖頭也就走了，沒留下分毫的打賞。

他們除了覺得不好聽，還有些聽不懂。

萬小宏想必是習慣了聽眾們的反應，唱完後撥弄一下吉他，將它還給了陸嘉楠。

「怎樣，想不想到我店裡試一試，這是誠邀，薪酬包你滿意。」

「我……」

陸嘉楠拒絕還沒說出口，不遠處就傳來一聲稚嫩的「爸爸」聲，接著就見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小步快速地向萬小宏奔來，之後麥芽糖似的，黏住萬小宏的大腿不放，撅著嘴嘟囔：「爸爸又亂跑了。」

萬小宏有些為難，卻還是慈愛地撫著她的頭髮。

這讓陸嘉楠感到意外，卻讓他的警覺徹底地煙消雲散。

因為有家的男人通常不會太壞。

「你的店在哪兒？」陸嘉楠小聲地問了一句。

「就在那頭，」萬小宏笑笑，牽著小女孩指著廣場對面的馬路，「你跟著我就是了。」說完，他幫陸嘉楠收拾好了裝備。

走出廣場，全然是不同的光景，馬路對面，就是一片魚龍混雜之地，和陸嘉楠住的地方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陸嘉楠與媽媽到這座小城已有四年，四年間媽媽再次改嫁，陸嘉楠也找到了稍微穩定點的工作——在琴行里當助教。

因為自己內向的性格，陸嘉楠面對親戚和繼父一家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於是在媽媽再婚後的第三個月他就要求搬出去住，現在他獨自租了一間小公寓，過著白日工作晚上唱歌的日子，倒也自在。

「我這個酒吧早在八年前就開業了，在市裡也算是歷史悠久的建築……」

領著女兒和陸嘉楠走到自己酒吧門前，萬小宏開始誇誇其談。

陸嘉楠看了一眼門面，確定萬小宏沒有說謊，因為酒吧大門確實破舊，感覺像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產物。

可是走進門，卻是不同的景象。這一瞬陸嘉楠又覺得萬小宏應該不是這家酒吧的老闆。

酒吧內布置的很用心，沒有名片上的粉紅色，內里燈光主色是內斂的淺黃，襯托木牆上的水粉壁畫，有種很特別文藝氣息，卻又不減時尚。

更難得的是，酒吧內沒有多餘的喧囂，大家如果不是沉寂在自己的世界，就是仔細聽著歌台上歌者的獻唱。

萬小宏帶陸嘉楠入了客座沙發，又給他叫了一杯冰啤。

「我這個吧，在坐的客人大多比較斯文，尤其是對音樂的追求很高，之前我這裡的常駐歌手叛逃了，我上去唱又一直冷場，所以這段時間就一直在物色合適的人，正好讓我撞見你，」他指著歌台，「要不你先上去唱兩首？」

陸嘉楠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覺得晚上在這裡炒炒更也不錯，喝完一杯冰啤，他拿著吉他走上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