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小宏說，情歌聽的多了，會覺得每首歌都會有自己的影子。

他問陸嘉楠，唱過這麼多的情歌，是不是也會有這樣的感覺。

「你想知道，可以自己上台去唱幾首，又何必哼那麼多晦澀難懂的歌後再來問我。」

凌晨兩點，夜場結束，後台只有兩人。

陸嘉楠還是按照老慣例，等著萬小宏開車送自己到臨家的路口。

「爸爸就是唱不好，只有陸叔叔唱得最好。」

萬小宏還沒開口，他女兒倒是無比激動地誇起了陸嘉楠。

「沒有的事……」陸嘉楠撓腮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萬小宏看著陸嘉楠不知所措的樣子笑起來，又問：「這周的薪水已經發了，收到了嗎？」

「嗯……」陸嘉楠點點頭，又弱弱地道了一聲「謝謝老闆」。

上了車，陸嘉楠還是坐在後座，女兒依舊坐在副駕駛。萬小宏關上了車門，摘掉了墨鏡。

三天前的晚上，陸嘉楠坐萬小宏的車，終於不再逃避車內後視鏡中墨鏡之後的視線。他甚至一直盯著鏡面，等待著與那視線不經意地交匯。

發現陸嘉楠兩眼不眨的盯著自己，原先總讓他人不自在的萬小宏自己反倒不自在起來。

「你看嘛老看著我？」他問。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我是想看後面的車輛。」

「我也是想看後面的車輛。」

萬小宏抿著嘴，可以想像他的雙眼是什麼樣子，「被你這麼看著，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麼？」

「害怕被你看穿啊。」

「你不也可以看穿我嗎？」陸嘉楠笑笑，又說，「而且你這人真奇怪，害怕的人明明應該是我，你卻說你會害怕。」

「你才奇怪了，我怎麼又讓你害怕了？」

「帶著墨鏡看別人，你不覺得自己很像個壞人嗎？」

萬小宏搖搖頭笑笑，摘下墨鏡掛在T恤領子上，「我是怕我這個樣子會嚇到別人，」又嘆口氣，「而且周圍的一切又都那麼完美。」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東西，你覺得完美，是因為它們有你看不到的缺陷，或者說你已經接受了它的缺陷。」

「那我以後這樣你不介意？」那雙眼睛透過後視鏡問陸嘉楠。

「不介意。」

之前因為光線不好，陸嘉楠並沒看清他眼皮上的那條疤。車內光線明亮，那條疤即便在鏡中也十釐清楚。

萬小宏的右眼皮曾被一把刀割成過兩半，許是因為沒有癒合好，他上面的眼皮一半是雙眼皮，一半成了單眼皮。下眼皮的傷痕倒是淺一些，至少沒有上面那麼深。

陸嘉楠想，如果那把刀當時再深入分毫，萬小宏的右眼怕是就要報廢了。

「你還真是幸運。」看了傷痕，他情不自禁地感嘆一句。

「我那不是幸運，我那是臉皮厚，所以眼皮也厚。」萬小宏說完，又自顧自地笑出了聲。

萬小宏至今未婚，女兒也是人家白送的。

五年前他還飄在北京，以駐唱為生，有時也在街頭賣藝。某一日也不知是誰趁他不注意就把一個嬰孩扔進了他的琴箱，他直到收攤才發現。當時他報警也找不到孩子的父母，幹脆就撿來自己養了，之後為求生活穩定，才回到這個城市開起了小酒吧。

他姓萬，卻給女兒起名叫陳粒，就和那位著名的民謠歌手一樣。

他說陳粒叫自己爸爸，這種事光是想一想都令人興奮。

萬小宏說了自己與女兒的故事，卻沒說那條傷疤的故事，陸嘉楠也沒追問。

小酒吧內從不缺少故事，所有人到酒吧相聚，除了聽歌還有兩個目的，一是說故事，二是聽故事，可之中真假難辨，內容說來說去大多也千篇一律，風花雪月後就是生離死別。就像顧客今晚點的歌，前一首還在愛在深秋，下一首就變成講不出再見。

但是真正有故事的人卻很難將自己的故事說出口，不是因為不想說，是因為時機不到。

自那晚後，萬小宏送陸嘉楠回家便不再帶上那副誇張的墨鏡，可是在店裡工作時，卻依舊以墨鏡示人。

他究竟是太為別人著想，還是心裡仍有那點自卑，陸嘉楠無從知曉。亦或是一半一半。

「好了，到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小心，到家後記得發個消息給我。」

臨家的路口，萬小宏放陸嘉楠下車。

「好，老闆再見。」

「誒，等等。」

陸嘉楠又轉過身。

萬小宏向他抖了抖自己的T恤，「拿到錢有時間去弄幾身行頭，別總穿這麼幾件，客人會厭的。」

「我知道了，」陸嘉楠邊笑邊向萬小宏擺擺手，「謝謝老闆。」

陸嘉楠住的公寓大多是單人間，每一層都有好多間。

自在酒吧唱歌後，他依舊會跑去琴行工作，除了督促小孩練琴外，也會偷學一些專業吉他老師教給學生的技巧，然後等晚上回家後苦練，以便讓自己看起來更專業。琴行休息時，他還是會直播，順便告訴聽眾，自己正在那間酒吧里駐唱，歡迎他們到現場聆聽。

公寓的隔音不太好，女人的喘息，小床的晃動，平日晚間左右隔壁有什麼動靜都能聽的一清二楚。陸嘉楠吵吵嚷嚷了一周，終於唱走了左右兩間的鄰居。自四天前開始，他的左右隔壁就一直空蕩盪的，然後白日一直能聽見門外有中介帶人看房的聲音。

這樣倒好，省得再去考慮別人的感受了。

這一晚陸嘉楠還照幾日前，洗過澡後開始在床上撥弄吉他，許是得到工資後心情好，忍不住就唱了一首，只是還沒有兩句，就聽見左邊的那間房傳出駭人的響動。

先是有杯子掉地的聲音，之後就是連續的碗盤碎地聲。

隔壁竟然有人住了進來，而且租客的脾氣還十分不好。

那一刻陸嘉楠以為是隔壁正在以這種方式向自己示威，忙將吉他收好後關燈睡覺，準備明日早起再開始練，然後心想攤上一個不好說話的鄰居自己要怎麼辦。

這間公寓他住了很久，租金合適，四方幽靜，交通方便到想去哪裡都不算遠，如果真要搬走，他會真的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