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雕花紅木屋門被樂陵一腳踹開。

鳳羽很有眼色的止步於門外，屈身一禮:「霍當家請便，若有需要再來尋鳳羽，鳳羽就先行告退了。」

霍錦惜沒有回頭，只略略頷首，鳳羽便扯著阿琉退下了。

屋內混雜著濃郁的酒氣和脂粉香，霍錦惜在門外站了半刻，堪堪等味道散盡，這才抬腳，邁過門檻。

入眼之處一片狼藉，數不清的酒罈散落在地上，有喝幹的，有沒喝幹的，甚至還有些碎瓷片鋪散在地面上。

一抬眼，只見衣衫不整的二月紅正摟著三四個姑娘坐在桌前，一改往日的溫潤如玉，一邊喝酒一邊大笑，面色緋紅，顯然是醉了。

「二爺，來，喝一杯！」

「好好好……喝！」

「二爺來喝我的嘛，你只喝她的人家不依……」

「別著急別急……一個一個來，呃——」

霍錦惜上前兩步，便停在那裡不再動，一雙眼深深的望著那個狼狽不堪的紅衣男子。

他一身衣裳悉數被酒液浸透，堪堪袍袖濕的最厲害，整個人歪在姑娘們身上，輕佻而浪蕩。

那眉，那眼，女子目光慢慢描繪著熟悉的五官，依舊是故人，卻也不是。

雖然熟悉，但亦陌生。

二月紅！

漂亮的鳳眸陡然蓄滿無盡淚水，像積蓄了她這些年的委屈和不安。

她死了，你不曾跟著她去，因此才如此作踐自己，這般活著嗎？

醉生夢死，渾渾噩噩，這般模樣，又豈是跟死去有什麼兩樣？

樂陵上前一步，劍眉一橫，「看什麼看！你們幾個，還不快滾？」

幾個怡紅院的姑娘陡然噤聲，面面相覷，其中有一個認出了霍錦惜，忍不住低呼。

「天吶，這不是霍當家嗎？姐妹們還愣著幹嘛，快走快走，晚了可是要沒命的！」

不過片刻，幾人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生生像後頭有狼追著。

樂陵也規規矩矩的退到門口，把門半掩上，以方便兩人獨處。

二月紅一看周圍空了，不由得茫然的四下望瞭望:「不是喝酒嗎……呃！人呢？」

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扶著桌角往前走，卻見一身白裙的絕正妹子立在眼前，二月紅本就醉態朦朧，見此便驀然笑了。

「原來你在這兒啊，來來來，不是說好了要喝酒嗎？」

女子不動不語，只定定的望著他。

「你怎麼不說話？」

二月紅疑惑的看了看她，突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呃……我明白了，你要走？對不對？」

下一刻，霍錦惜便落入了一個滿是酒氣的懷抱里。

「不要走好不好？別走……」

熱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女子身子一顫，下意識掙扎了一下。

怎料卻惹來二月紅更激烈的擁抱。

「你們都要走……呃！一個兩個……都要走……」

醉後的二月紅氣力極大，生生像要把女子嵌入身體里一般，惶恐而不安。

「不要走，留下來，好不好？」

滾燙的液體落入頸窩，那熱度似乎是灼在心上一般，霍錦惜頓住，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他在哭？

他哭了？

二月紅他……竟是哭了？

到底還是為了那個賣面丫頭啊……

女子閉了閉眼，禁不住苦笑。

若不是小鬼發現了自己體內的封印，並且給自己解開，也許窮盡這一生的時光，她都會跟二月紅錯過。

可到底還是她來晚了一步，二月紅與丫頭成婚多年的恩恩愛愛，委實……不算假的。

那麼她，又算什麼呢？

爺爺，你又到底是為了什麼，要抹去我們相遇的那段記憶呢？

略一猶豫，霍錦惜便抬手，輕輕拍了拍二月紅的脊背，說:「我不走，不過你要放開我，你勒的我很不舒服。」

身上的人聞言動了動，這才有了反應，抱著霍錦惜的力道也鬆了下來。

他其實並未全醉，長年習武的警惕心令他時時刻刻都保持著最後的一釐清醒，況且，這一身酒液，多半是他運功逼出來的。

不過是借著醉酒發泄一下罷了。

霍錦惜環視一下屋內，只見外間雖被折騰的一塌糊塗，可裡間倒是沒人進去過，還保持著它原本的幹凈整潔。

輕輕握住二月紅的手，女子柔和的開口:「跟我來。」

帶著他走進寬闊的裡間，霍錦惜便自然而然的抬手，去解他濕透的外袍。

再接著是半濕的中衣，最後，二月紅便只著一襲雪白裡衣，安靜的站在霍錦惜面前。

安靜到彷彿一尊雕塑。

霍錦惜搖了搖頭，拉著他的手將他摁坐在床上，擰了帕子替他擦臉。

一邊擦，一邊自言自語。

「我很少這麼伺候人的，」霍錦惜仔仔細細為他拭凈面上灰塵和酒液，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除了我爺爺，和我手底下那些做醫學實驗的動物和人，唔……就只有你了。」

「上次這麼伺候你，還是在火車上，」擦完臉，霍錦惜便拉過他的手，輕輕擦拭起來，「雖然知道你身體好底子好，只要取出子彈就不會有性命之憂，可我那夜還是擔心的不得了。」

「哦對了，上次我扒你衣服扒到一半你就醒了，我當時對你特別佩服，明明燒的那麼嚴重，還能保持著意識上最後的清醒。」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頓，臉和手也都擦完了，霍錦惜才發覺自己口幹舌燥。

把帕子隨手扔到水盆里，霍錦惜起身，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過來。

剛剛喝了一口，就見一直垂著眼，安靜到近乎詭異的二月紅突然伸出手來，覆上她的手。

霍錦惜只覺一股子暖意包裹住冰涼的指尖，那溫度瞬間隨著血液湧入身體，一時間，在平靜的心湖上激起萬丈波瀾。

其實現下還不到深冬，長沙的氣候也算不得大寒，可她不知怎麼，偏偏就是從這次病癒之後，便落了個手涼的毛病。

「嗯？」

十分詫異二月紅這莫名的舉動，女子抬眼，開口問道:「要喝茶嗎？我給你去倒。」

剛想起身，就被二月紅一個用力按坐回原位，女子不解，「怎麼了？」

不要喝茶？那你過來搶我的茶杯幹嘛？

俊美無儔的男子抬頭，安靜的望著她，一雙眸子如同雨後彩虹一樣，澄澈清明。

哪裡還有半分醉意。

他握緊了她的手，力道不輕不重，開口的聲音雖是嘶啞，卻仍舊溫涼如初。

「你的手很冷，我只是想，給你暖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