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黑沉沉，厚厚的毛氈掛起來，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線，只有星零幾束日光頑強掙扎著投射進來，照亮漂浮在空中的細小塵埃。

「好久不見。」何淼苦笑。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和顧成歡重逢。

「原來西狄人也會裹粽子。」顧成歡不急不慢喝口茶，這茶香味濃郁，入口清韻綿長，是絕品的好茶，就著五花大綁的何淼越發有滋有味。

北頜族已經動身南下，這是規模空前的出征，他們會卡在連綿聖山的後背，休息整頓，等待派往西狄使者的消息。只是顧成歡沒想到，這使者竟然就是阿骨庫，還真是覓來全不費功夫。

「你有幾成把握。」阿骨庫有些枯瘦的手，撫摸在王蛇的鱗片上。原本他是沒必要親自來一趟西狄的，可是整集的那天，卻收到莫女的消息...

這何淼為了水寧，算是北頜的常客。尋常的北頜人懂不得水寧的珍貴，可是阿骨庫因著水寧是入宮的貢品，打過不少水寧的算盤，特地查過何家的底，這何淼和顧成歡的關係，略知一二。否則這一男一女，早就殺了祭天。

「對半。」顧成歡不敢託大，他還記得陳素曾經說過他和荀游的人頭值兩個二十萬兩白銀呢。現在回到涪陵城，若是一不小心被認出來...荀游慣是不愛出門的，可是他顧成歡在涪陵幾人不知幾人不曉...

阿骨庫眼窩深凹進去，眼珠卻漆黑明亮地嚇人，此刻彷彿審視一般從顧成歡身上緩緩掃過。

顧成歡身經百戰，是槍鋒閃到眼前也不眨眼的主，此刻卻平白出了一身白毛汗，他感覺阿骨庫已經將他全身上下拆分成幾百塊，挨個毒了個遍。

阿骨庫隻身一人犯險深入涪陵皇宮多次，竟是連賢庄娘娘的住處也沒摸到，這人上來就敢給他說有五成把握...也不知道究竟是添了幾多水分。但是只要有機會見到庄娘...

阿骨庫控制住極力想要顫抖的雙手，聲音越發喑啞：「明日動身。」

「怕是動不得。」顧成歡有些意外阿骨庫竟然如此急切，這樣一來他反倒不急了，意有所指，「我男人還病著。」

阿骨庫冷冷掃一眼顧成歡，心想這世界上敢挾持他的人還沒出生呢，涼薄道：「你不怕我毒死他？」

顧成歡笑了笑，似乎聽見一聲輕響，他一手垂在身側，一手握住手裡的杯子，雙手未挨著桌子。

「他死了我也不活了。也別指望您手上這對野鴛鴦，我男人有個一二，定是顧不上他們死活的。」顧成歡豁出去，避也不避地直視回去。要說顧成歡沒有自己的小九九是不可能的，荀游這病是壞在底子上，要是能讓阿骨庫出手...這人捨不得砸自己招牌就把得把荀游治得妥妥帖帖，否則傳出去，阿骨庫治病治不徹底...自傲的人多半自負，他就是咬准了這點。

顧成歡一口一個我男人，何淼聽得簡直快背過氣去，早些時候就看出來顧成歡是個沒羞沒躁的傢伙，卻也想不到竟然無恥到這地步。他何淼和若雲，那是情投意合的一段佳話。還野鴛鴦呢，他呸！

阿骨庫桀桀笑起來，彷彿聽到什麼極有意思的事情，重新打量顧成歡。

顧成歡給他看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渾身上下都透著彆扭，偏偏還得硬著頭皮頂上去，不能叫這人看出半點怯意去，只得僵著眉目，嘴角詭異上揚，看起來頗有幾分邪行。

顧成歡匹自在這邊運氣，阿骨庫卻沒徵兆嚯地站起來。

顧成歡連忙跟著起身：「那停戰的事...」

「哼。」阿骨庫一抖衣袖，頭也不回，「我答應的事，沒有反悔的說法！」

確實，這老頭子難是難伺候了些，不過顧成歡還是真沒聽過過他反悔的傳言，當即鬆了半口氣：「有勞。」

「喂！」何淼叫一聲。

顧成歡收住踏出去的步子，扭頭看被綁成粽子的兩人：「幹嘛？」

何淼呶呶嘴，意思是趁著阿骨庫那老頭子著急賢庄娘娘，快把他倆放了。

顧成歡聳肩：「你以為他單槍匹馬來的？」這房間，顧成歡踏進來就覺著不對勁，坐久了才察覺，到處都是潛藏的小眼睛。桌子下面，床榻下面，屋頂角落裡，甚至房樑上...

顧成歡翻開一隻扣在桌上的茶杯，一隻蠍子嗖一下躥進角落。方才他若是有哪點觸怒阿骨庫，恐怕現在已經橫屍了。

「你現在還想走嗎？」顧成歡背對著門，背後的光給他鍍上毛茸茸的金邊，於是面目越發模糊。

何淼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還是十分幹脆地——認慫了。既然阿骨庫把他們兩個放在這裡這麼久，都沒出事，說明只要阿骨庫沒起心思，這些毒物應該不會傷害他們。

娘唷！開玩笑！誰會沒事跟阿骨庫對著幹啊！

顧成歡鑽出門去，有些意外地發現阿骨庫竟然在等著他。於是抱拳向阿骨庫行禮：「聖醫這邊請。」

「這不是去軍營的方向。」阿骨庫腳下倒是跟上了，這幾日因著莫女的消息，又是北頜族的使者，阿骨庫直接入住歸磨城，因此對城裡也有幾分熟悉。

顧成歡覺得有些對不住陳素：「我...家子蘊近日病得有些迷糊，想請聖醫先去看看。」既然阿骨庫應允了停戰的事，顧成歡也不認為阿骨庫會反悔。這畢竟牽扯到賢庄娘娘。

阿骨庫冷笑一聲，倒是沒再說話。

顧成歡在半路好不容易攔住一個相識的，央其告知陳素將軍，談妥當了——因著阿骨庫一向不喜歡有人監視，來到歸磨城的第一天就放言，誰盯他誰倒霉。陳素麵上應著，到底忌諱這人，還是暗中派人遠遠跟著，誰知第二天，這些人就被困在城中央示眾，個個不省人事，醒來口齒不清，站也站不起來，甚至大小便不能自理，唬得一個個看著阿骨庫都繞道走。

這人還算厚道，給了解藥，不過也明說了，沒有十天半個月這些人好不起來。

陳素心裡憋火，但也確實是他不守諾言在前，又因著阿骨庫點名要見顧成歡和『他相好的』，故接洽一事一直是顧成歡在負責。

能調劑停戰，對歸磨城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他們將有足夠的時間調動軍需，布置防備，讓整個歸磨城固若金湯。而對於西狄來說，可是會氣得牙癢癢。

「就是這裡，聖醫請進。」顧成歡推門，做足了小低伏的姿態，卻又真心實意。只要能讓荀游好起來，沒什麼是他不能做的。

雖說阿骨庫先進門，可是顧成歡三兩步間，已經走到阿骨庫前頭，矮下身去拍怕荀游的臉：「子蘊，聖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