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淼趕著去看若雲出生的地方，幾人在距常柔五公里的岸口作別。

「拿好了。」碩大包裹從船篷里拖出來，摩擦在木頭上的聲音聽著都沉。

顧成歡掀開一角，寒光凜然——青烈槍！

四下無人，顧成歡也不忌憚什麼，扣住荀游的手，掌心相貼：「挺好的吧？」

抬眼望出去是延綿青山，這時辰還早，薄薄山霧籠著翠色山尖，昨夜下過一陣小雨，空氣里都是青草香壓不住的泥腥氣，混著潮潮的水汽吸進肺腑里，很清新。

荀游長長呼出一口氣，忍不住帶點笑：「真不錯。」

腳下有點滑，顧成歡賊心蠢蠢欲動：「我背你吧？」荀游趴在他背上的時候特別乖，又不重，趴在他肩頭說話的時候，溫軟得不得了，他的臉頰還記得被荀游髮絲拂過的微癢，撩得心湖泛開圈圈波瀾。

荀游看他一眼，笑意淺淺的。

顧成歡知道自己那點賊心思已經被看了個通透，索性耍賴掛在荀游身上，又不敢壓狠了，走起路來別提多逗樂。七殺踩一腳泥，嘴叼著顧成歡衣角扯，扯得顧成歡腳底一滑差點臉朝地摔下去，惹他罵罵咧咧還挺得意。

白兔子窩在七殺頭頂，睜一雙圓溜溜紅通通的眼睛，一點也不怕。

荀游提起兔子抱在懷裡，慢悠悠往前走，兔子毛又軟又蓬鬆，比七殺硬剌剌的好摸多了。後面兩個掐著掐著發現人不見了，互相瞪一眼追上去。七殺腳墊子穩，泥路上跑得也穩，突然掉轉頭從顧成歡身前躥過去！

那再皮也是自己家的崽子不是？

顧成歡心一提，腳下一滑。荀游聽見咚一聲響，轉過頭來，看見顧成歡一頭一臉泥，捶地：「死狼崽子！有本事別跑！逮著揍不死你！」

七殺輕盈躍到荀游身邊，沖他甩甩尾巴，兩條後腿做個『刨』土的動作，乖乖巧巧蹭著荀游腿側。

這是報仇來的。

前兩天夜裡顧成歡趁七殺不注意，一腳把它踹水裡——誰叫他占荀游便宜！

荀游睡得安穩，一人一狼誰都捨不得出聲吵醒他，七殺扒著船沿沖顧成歡呲牙咧嘴。顧成歡小心眼兒地踹了三回，足足讓七殺在水裡泡了小半宿。

可是荀游不知道這茬委屈啊。拍拍七殺腦袋：「過分了。」去拉顧成歡。

顧成歡搖搖頭：「髒得很。」自己爬起來，東張西望想找處人家，「往前看看。」

荀游牽住他：「慢點走。」

走一陣，顧成歡突然發現荀游不動了，勾勾小指頭：「怎麼了？」

荀游似乎有些緊張：「你聽。」

「啊？」顧成歡側耳聽，除了遠處嘩啦啦的流水聲什麼也沒有，一下覺出問題了，「怎麼回事！」

荀游搖搖頭。再看周圍深深草木心裡有些發麻。顧成歡攥緊了荀游手，喚一聲七殺：「崽子，去看看！」

夏初，沒有鳥叫蟲鳴，也不聞犬吠雞鳴。

七殺睨一眼顧成歡，一屁股坐下後腿刨刨頭頂。

顧成歡：「.….」一甩袖子濺了七殺一臉泥點子。

荀游扯扯顧成歡：「別鬧了，去看看。」

顧成歡順著荀游所指，竟有處人家。

走近了，兩人發現小茅屋頂被風捲走一半，顧成歡推門進去，揚起一陣塵灰，他把荀游往身後擋了擋，日光透透投下來，空氣里是四下飛舞的微粒。

「咳咳！」顧成歡邁進去，房屋簡陋，桌子板凳土陶杯碎了一地，被劫掠過一般，他聽見動靜，「子蘊你別進…」

七殺咬著荀游衣角，把他往外拖，荀游蹲下來好聲好氣勸幾句，七殺沒忍住，憋出個天大的噴嚏，把頭搖成撥浪鼓。

「灰真厚。」荀游在被砸得幾乎看不出原貌的榻沿上摸一把，矮下身去，落在地上的被子上有很多看不清是什麼的污穢。

「別碰。」顧成歡一把抓住荀游伸出去的手，「去院子里看看。」

七殺小心翼翼墊著腳，湊過去聞聞被子，背上的毛一點點炸起來。

顧成歡：「灰大，別過來。」

荀游看人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截骨頭看在：「你在幹嘛？」

「豬骨頭，伙食不錯啊。」顧成歡站起來拍拍手，「都長青苔了，你把七殺帶出去，別啃了拉肚子。」

荀游瞄一眼遮遮掩掩的顧成歡，也不揭穿，倒是七殺彷彿有點怕，一個勁兒扯著荀游衣角往外走。

荀游被扯到門外三五丈的地方，七殺方送了嘴，翻在地上露出肚皮，樂哈哈掉出半截舌頭，天真乖憨望著荀游。

荀游半蹲下去給他撓癢癢：「你們倆沒真掐過吧？」

七殺笑得眯了眼睛，兩隻前爪耍賴似的抱住他手臂，黏黏糊糊。

等了半響，顧成歡走出來，解開水囊讓荀游倒一點洗手：「柴房除了幾捆柴火什麼都沒了，天井也是幹的。也不知道一家人搬哪兒去了。」

荀游沒做聲。

「子蘊，要不咱們乘船再往下走一段？」顧成歡腳下在鮮綠的草上不自覺碾幾下。

「泥都幹在身上了。」荀游蹙著眉心，沾一點在手上，一點點化開顧成歡脖子上面幹涸皸裂的泥，「先找個地方收拾收拾再說。」

荀游近在咫尺，身上那股好聞的青竹味一個勁往鼻子里鑽。他的睫毛不卷，卻又長又密，湊得極近了能看見眨眼的時候，睫毛上下交錯。

顧成歡心湖有漣漪一圈圈盪開，不自覺地柔和：「好啊。」

不經意間對顧成歡的眼神，仿若一片深海，海水靜謐而溫柔的涌動。荀游心中一動，唇瓣相貼，旋即分離：「你這麼看我…」

顧成歡愣一下，唇瓣追上去，討了個極深極纏綿的：「這麼看你，我心中歡喜。」

荀游有點抵不住這種綿軟又情深的攻勢，率先敗下陣來，側開臉：「去城裡看看。」勾上顧成歡手指。

看見荀游脖子上飈的那一點紅，顧成歡心裡比吃了蜜還甜，心口蓬鬆柔軟，塞了雲一樣飄：「好。」

七殺早從地上翻起來，對著顧成歡鞋子看了半天，估摸著是不是應該撒泡尿。

常柔城，城門緊閉。

「你們什麼人！」衛兵站在城樓上高喊。

顧成歡：「路過此地，找個歇腳處！」

「怎麼把守這麼嚴？」荀游嘀咕，「青天白日的，這是怕響馬？」

「沒聽說過常柔有響馬作亂，以前地方官赴涪陵述職，常柔是頂得意的。」顧成歡也有些疑惑。常柔位置好，四通八達，來往商賈都愛在這歇腳打探消息。也不知哪一任地方官設了商館，鼓勵行商，從此就算災荒年，常柔也沒向朝廷要過賑災錢糧。倉廩富足，據說糧倉里的耗子都胖的跑不動路。

等了一會，城門隙開一條縫，衛兵盯了老半天，確認這兩個應該真的是路過的，終於放他們進來。

進了城，兩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