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留下這個狗子
小說: 情深難負 作者:白骨妖娘 字數:2499 更新時間:2019-09-22 07:24:20
『嘭』一聲,寒風從被撞開的門裡打著旋兒卷進來。屋內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熱氣一掃而空,氣管里立時充滿了能結霜的冷氣。
只禮部尚書一人,手中捏著一封書信。荀游眼神一閃,立馬定下心來,不徐不疾起身:「父親——」
禮部尚書卻是看也沒看,直勾勾盯著顧成歡,驀地,眼都不眨地跪下去:「你放過尚書府一馬,也放過子蘊吧!」
荀游被這變故搞得腦子一片空白,他見過父親跪天跪地跪家廟,從未見過他跪這樣的『小兒』!連忙跟著跪下去,朝著父親的方向咚咚磕著響頭:「父親,您別折煞他了!」
顧成歡哪裡見過這陣仗,一下子從榻上跳下來,卻沒站得穩,晃悠兩下幹脆地五體投地,他煞白著一張臉,語焉不詳:「您這是…我..沒有..子蘊他…」
一隻小黑狗搖頭晃腦地從禮部尚書後面探出個腦袋,這是前些天姑爺託人給他帶來的,不過一個多月大,機靈得緊,很得顧成歡喜愛。此時小黑狗似乎也感覺到氣氛不大對勁,幾乎是小心翼翼地越過禮部尚書,踱到顧成歡身邊。或許是因為濃烈的酒味和藥香,小黑狗在嗅覺上無法立刻辨認出這是否就是自己的主人,猶豫著是否靠近。
「你是顧全將軍的兒子,顧陳氏的遺腹子。定遠侯、侯夫人現在想盡辦法都在保你,皇命難違。只要裡頭那位,願意為你美言幾句,未必不能保住性命。只是咱們家子蘊清清白白,若你當真將他認作朋友,便不要將他扯進去。」禮部尚書,雖還是跪著,卻直起了身子,看向顧成歡的眼神鋒銳得如刀似劍,「顧家這潭水,我們荀家,蹚不起,也不敢蹚。」
小黑狗靠著顧成歡仔細嗅了半晌,終於從濃重的異味中找出了原本是屬於顧成歡的味道,於是咧著嘴,扒拉在顧成歡肩頭上,在他臉上輕輕舔舐著。但是它不明白,為什麼平日里活脫脫的小主子,突然木愣愣的,理也不理它。
顧成歡猛一下子掙紮起來,全然不顧平日里他抱著都怕摔了的小黑狗,一個跟頭栽倒在了地上,伸手用力去夠禮部尚書的衣角,身上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又裂開來,剛換上的衣衫立時又透了紅,顧成歡卻急切地無以復加:「荀大人!你一定知道什麼!你一定知道什麼!是不是,求求你告訴!告訴我!」
禮部尚書面上流露出那麼一絲不忍,將手中那封信遞給爬在地上,殷殷期切著的顧成歡。
迫不及待展開信箋,一行字打得顧成歡頭暈眼花,一口心血立時綳不住『哇』一口嘔了出來——侯府恐滿門不保,子蘊無辜,莫累。
滿門不保…滿門不保…連日來爹爹阿娘的異樣舉動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突然的暴怒,莫名其妙的責打,突如其來的禁足…無非…無非是想告訴那些緊緊盯著侯府大門的人,大家口中叫的『小侯爺』,顧成歡,他真不是定遠侯親生的種!
直到現在,顧成歡還是不明白侯府到底陷入了怎樣的旋渦之中。爹爹阿娘口風都緊得很,那些能接近他的下人也都換了一撥,他雲里霧裡飄到現在,卻終於知道了一件事實——侯府,怕是真的要消失了。
只是…不論保不保得住,顧成歡都不稀罕那個甚勞子顧全將軍的府邸,那裡沒有從小陪他長大的玩伴,也沒有姆媽,更沒有已經被他踩彎了腰的樹。真想再從尚書府的李子樹上偷一枝花回去啊…可是子蘊…
想到荀游,顧成歡頓時渾身一個激靈,幾乎有些驚懼。不行!荀游不行!
看顧成歡面如金紙,神情恍惚,荀游嚇著了,連忙跪行過去,伸手攙住顧成歡,卻被一把推開。剛剛痛地連小指頭都抬不起來的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把荀游推得胸口都隱隱作痛。
顧成歡慘白著一張臉,掙扎著哆嗦著跪得端正,撿回破碎的魂魄,恭恭敬敬向禮部尚書磕了三個頭:「謝大人。」那是母親的字,從小來不知看了多少。母親的字向來娟秀之中透著端方靈氣,此刻看到卻能讀出刺目的慌亂。她怕是早就知道他會翻牆過來找荀游,才讓小狗叼著信箋來尚書府。反正這狗黑漆漆的,大晚上就算有人盯梢也見得能注意到這麼個小東西。
「顧成歡還有最後一事相求。」說著,顧成歡倒是不再看荀游,自顧自將拴在脖子上的護身符解下來,系在小黑狗身上,「這狗是姑爺前些日子送來的,我看著是養不了了,就這麼個小東西,怪可憐的,還懇請尚書府留它一條活路。」
「世子——」禮部尚書清了清喉嚨,顯然有些為難。他本意就是不要和侯府有任何牽扯,哪怕這麼一個小東西也不行!
顧成歡苦笑搖頭打斷道:「已經不是什麼世子了。這就是個請求。我自然也沒什麼立場,且看它自己的造化。叨擾了。」
荀游怔住了。短短眨眼間,顧成歡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笑了不叫了,也不恐懼了。他好像丟掉了什麼,又決定了什麼。平靜規矩得叫人害怕。後來荀游在無數個冷夜裡驚醒,漸漸明白,顧成歡多的東西,叫『死志』。
「子蘊。」顧成歡終於轉頭看向荀游,笑起來,很淡很淡,淡得荀游心頭一陣陣泛著酸楚,「以後我可能不能陪你玩了,自己多出去走走,別一天病怏怏的。要是能留下來,幫我把這狗看著點兒,名字你再給一個吧,別給有心人知道。」
顧成歡再看一眼荀游,深深的,深深的,刻到心裡面。他這個撞大運撿來的,巧秀玲瓏的玩伴,就真要再也見不到了。顧成歡心裡頓頓的痛,密密匝匝的裂縫在胸口蔓延,他都能感覺到每口呼吸之間的痛楚。然而他心裡竟然有慶幸一閃而過…夫子說,禍福相依,看來並不算假。
再拜禮部尚書,顧成歡艱難起身,跌跌撞撞走向李子樹。小黑狗跟在他身後,圍在顧成歡腳邊蹦跳。
荀游張了張嘴,目送顧成歡姿勢難看地翻回侯府,終究,什麼也沒有喊出。他動動嘴唇,抬眼看向禮部尚書:「父親,侯府到底出了什麼事?」
誰知禮部尚書卻鋒利了眼角:「這些事不該是你知道的。」
荀游垂了垂視線,他很後悔自己剛才動作沒有快一點——那張信箋,在他過去的時候,已經被顧成歡狠狠攥成一團。他其實才是最不明所以的一個:「那隻狗…父親,請允許我養。」
禮部尚書皺了眉頭。
「父親。這麼個小東西,沒人注意的。更何況我也確實沒什麼玩伴,權當留下來陪我作耍罷。」
對於荀游母親的死,禮部尚書心中一直有虧欠。周姨娘素來不要弟妹和他多親近也是知道的。只是荀游這孩子,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好像也沒有不適應,也就隨他去了。雖然打心眼裡,他一星半點的關係也不想和侯府扯上,但是正如荀游所說,這麼個小東西,侯府人仰馬翻的時候,誰還會去注意呢?死在別人刀劍下是死,留著這麼一條命,能讓荀游多些活氣也好。
「你自己決定吧。」拒絕的話在喉間滾了又滾,荀游額頭上幹涸的血跡刺眼,禮部尚書嘆口氣,丟下這麼一句,拂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