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了好一會兒見秋沐沒處理就自己掛了，熒幕又回歸於黑色。

被自個兒的手機戳破本就拙劣的謊言秋沐的心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儘管他的身體不受他控制的開始小幅顫抖，大抵是因為清楚接下來會大概發生什麼事，他索性閉嘴不再嚐試找借口。

他聽著顧臨的聲音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呦，不狡辯一下？」 真是刻薄，明明在他面前他從來都不擅於什麼狡辯，他一向都是悶悶的，只能在事發後老實巴交的忍著他帶來痛不發一言，盼著溫順能讓他早些放過自己。

顧臨很生氣，臉色隨著秋沐的沉默越來越差。

秋沐想，今日應當是有一場大劫。

幸而有人從宿捨出來拿外賣，看他二人這般站著走幾步便要回頭奇怪瞅一眼，顧臨倒是收了陰沉的氣場側過身挨著牆站，還對著秋沐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吶，你們學院還真是咱學校的最沒落的啊，宿舍樓這麼偏還舊的，住的人……」說到這斜掃眼陳舊的自來水房，「也少吧……」

秋沐沒動，立在原地淡淡的回，「是啊。」

「哇～聽說你們專業這是最後一屆了，來年就取消了，真可憐呢～」顧臨誇張地感嘆，就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每一個字詞都充斥著虛情假意的安慰。

相對無言了十幾秒，那同學拿了外賣匆匆就回宿舍了。聽見「哐當」一聲鐵門扣上的聲音後周圍再沒人，顧臨便轉過身收起所有笑容，薄唇輕啟，開始了宣判，「呵，這是跟著誰學的？真是上進的好孩子啊還知道在我面前撒謊了？」顧臨冷刺一句，開始活動手腕手指。

他在預熱。

秋沐覺得顧臨剛剛扣住的地方已經開始火辣辣地疼了，但是他識趣的沒有任何其他動作，就像木頭樁子一般杵在原地忍受著衣服打濕後黏在皮膚上怪異感。

至於顧臨的問題秋沐沒吭聲，他知道顧臨的脾性，他不需要答案，他只需要認錯就好了。

昨晚刪掉顧臨的聯繫方式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說再多對於這樣的事實而言都沒用處。

「還是這樣跟個啞巴似的，半天都憋不出一個屁……」顧臨照舊不耐他這副軟弱可欺的樣子，看著他的目光里滿是嫌棄，抬手拍拍他的頭又道：「你還真和你爹那個老東西一樣，遇著事了就這副死樣子真TM能裝純善……」本還欲多說卻忽然想起此行還另有正題似的眸光一閃，從口袋裡拿出張紙來擦起剛剛摸過秋沐頭的手，道：「你還有錢吧？」

今天結的這月工資隔著層口袋貼在大腿上，被溫暖的體溫捂得熱乎乎的，秋沐垂在身側提著便當的手緊緊攥著，他緩緩地抬起頭，木著臉道：「上周不是剛給你的……」他已經清楚顧臨要錢去幹嘛了，所以他絕不能再給。

「廢什麼話？！」顧臨很不耐他的言不對題出聲打斷：「你就說那男的給你的生活費到底還有沒？唔，還有……我記得你兼職的工資也該發了吧？」

秋沐很自然的垂頭喪氣解釋著「沒有了，我爸給的生活費上周不是都……」

「嘁。」

不出所料，顧臨聽到他的回答還不待他說完就冷冷笑了聲。

毫無徵兆地，上身便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被逼到台階的人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整個人就順著台階跌了下去，正好栽在下面的水坑裡，渾黃的水漬濺了秋沐滿身。

挺疼的。

「那我要你有何用呢？」

秋沐聽見顧臨冷聲說。

……

秋沐回8312宿舍時樣子十分的狼狽。儘管他已經在一樓的自來水管簡單沖洗過袖子褲子了。載滿冬寒涼意的水凍得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像一個落魄者一樣撿拾起混著泥水的便當丟到一邊的垃圾桶里。

沒關係。秋沐一邊一階階爬上樓一邊微笑著告訴自己。不就是又難堪一次嗎？顧臨就是想要他難堪，他習慣了這種境地，他不在意。

樓道里有人大聲咳了好幾聲，聲控燈在走廊上空閃了閃，還是沒能堅持住，熄了。

「辣雞學校燈都壞這麼久了也不修修！」

對這些老舊寢室樓的抱怨似乎自秋沐他們這一屆來了便從未斷過。

三樓樓梯口頂端的台階上落了一層細碎的白，秋沐上樓時抬頭望瞭望頭頂，灰色心形邊沿的白牆皮終於堅持不住，掉了，斑斑駁駁的一片，再不成圖案。

秋沐落腳踩上那堆白石灰，抬腳時慣性地輕微研磨聲微不可聞。

推開寢室門時林清還在拉著張簡打遊戲，並沒有功夫分一個眼神給他。

「老大老大，快掩護我！我靠！請求集合！保護我方輸出啊啊啊！」「嗒嗒嗒嗒……」極速敲擊熒幕的聲音連成了一段綿長激昂的曲子。局勢似乎不大好的樣子，秋沐看張簡蹙著眉頭全心全意的盯著遊戲界面，他回來也只抽空匆匆道一句，「回來了啊，飯放桌上就好了，謝謝。」便又囑咐林清，「你往我這走。」手下動作都是不能停。

秋沐習慣了他倆一人carry一人菜的戰況沒有多言，他從床鋪下的桌子上抽兩張紙巾將手機放上去晾著，又默默去外頭陽台拿盆打算去水房接點涼水回來一會兒去外頭將身上的泥水沖一衝就好。他們宿舍衛生間的水龍頭壞了，報上去兩天了還沒人過來修，他和張簡催過幾次得到的回覆都是「馬上修，馬上來」，但一直不見人影，所以宿舍里現在連個涼水都沒有。

正拉著門拴準備出去，大概林清不幸團戰祭天在等待覆活時終於得空往秋沐身上掃了一眼，「等，等等等等！」右後上方傳來一聲驚呼，秋沐的腳步只得頓住，握著塑料盆的手指抓得更緊了，他在心中將一路走回來的腹稿又默了一遍，才聽後面那人結結巴巴地繼續問道：「秋沐啊，你，你這是咋……咋地了？」

戳熒幕的聲音也停了。

秋沐只好轉過身面對著坐在床上的二人笑著回，「不小心摔了一跤，雨天路滑倒霉嘛。」說完見林清猶有疑問又搶著轉移話題說道：「不好意思，把你倆的等這麼久的晚飯也給摔灑了，我……」

他還沒說完林清便豪情萬丈地揮揮手稱都是小事兒，平時還不都是麻煩他，一寢室的人還客氣個啥？

張簡沒插話，秋沐也沒敢看張簡，他知道張簡不像林清這樣渾身上下透著股兒令人羨慕地天真懵懂勁兒好糊弄，但既然張簡他還沒問他也就把林清給蒙過去就行了。

果然林清順著他的話頭兒對他又囑咐，「晚飯的事兒你就甭操心了我和張簡一會兒自己去買你有啥需要給你帶的不？趕緊洗洗換衣服啊，瓶子里還有一點熱水你先用著我一會兒和張簡再去開水房給你打。可千萬別凍感冒了……」正連珠炮似的說著忽然發現袖子被人拉了拉，一根手指點點它的對戰頁面，頓時跟打了雞血一樣，「誒？不好不好！！張簡快快快！！！對面都推高地塔了，快跟我守家啊！」一把拽了張簡的衣服重回遊戲中。

秋沐看這架勢知道起碼到遊戲結束林清都得忙了，瞥一眼張簡擰眉思量一臉不大愉快卻又雙唇緊閉什麼也不問專心打遊戲的樣子，秋沐總算暗鬆了一口氣。他不擅長應付別人的關心，尤其是聰明人的，那會讓他覺得他骯髒又可憐的過去被人瞧透了似的。

「對了，秋沐你咋摔的能摔成這樣？」林清抽空本還欲再問，張簡淡淡地道：「你再不好好打以你的戰績怕是要被舉報。 」瞬間林清的千言萬語都胎死腹中。

秋沐很感激直到他轉身離開張簡都沒有說他什麼。晦明不定的光落在張簡的眼底，映射出各種旁人讀不透的情緒，秋沐覺得他應該是想對自己說些什麼的，只是最後為了圓這個謊言張簡選擇了成人式合時宜沉默，給他在林清面前留一個體面。

秋沐壓下心底的茫然與不知緣由而生出不舒服，對張簡感謝地笑笑輕輕帶上門走了。

水龍頭下方水池的下水口又被堵住了，灰白的廢水淹了右邊的半個池子，混著食物殘渣的污水不光聞著看著也噁心。難怪宿管值班窗口的小牌上總寫著：禁止往洗衣池傾倒食物殘渣，違者一經發現必嚴肅處理。

秋沐將臉盆往左邊幹凈的水池底部貼著的瓷磚上一擱，「唰」地擰開水龍頭，帶著鐵鏽腥味的自來水立即從下面彎著的小口裡噴了出來。白色的花朵高速撞擊在藍色的盆子底後立即炸開，四處飛濺，秋沐的衣服更濕了。

他冷冷看著，動也不動，由著水花過大在盆里翻出一層白泡，直至水快要漫出來才轉了下水龍頭。

他的目光很散，像是找不到焦距一般渾渾噩噩地落在晃著細紋的水面上。

秋沐閉上眼睛，端起水盆從頭頂順著額頭的弧度緩慢地傾倒，水流像個透明冰冷的罩子將他緊緊包裹住。腳下被衝下來的泥水順著瓷磚的坡度緩緩從身周離去，秋沐覺得自己似乎被澆得清醒了許多。

清醒得感覺到沒法呼吸了。

他不能擁有像林清張簡一樣的一個完整的家庭，他不配獲得一個愛他的親人，他也沒有一個很好的青梅竹馬的玩伴，他曾經還有一群看不起他品德的同學……

一直都是這樣，他的人生一直這樣糟糕。不，或許是他的錯，是他的存在的錯才造就了這樣糟糕的人生。

由於端的不是很穩，水盆還晃了晃，時大時小的水流滑過磕到的地方時又刺又疼，就像顧臨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睨著他的冷淡眼神，就像他坐在泥水裡看顧臨轉身撐開傘頭也不回地離開時的背影，儘管腦袋被磕的暈了，但看了個輪廓都覺得心裡冷，渾身都疼得慌。

他到底該怎樣做？他到底該做什麼才會被評判是對的？

又接了盆水，接水時正好有人從廁所揣著手機出來要洗手，看他一身濕噠噠的又臟又亂的杵在那兒就像忽然看見了一個精神病，當即遠遠躲開了手也不洗了。秋沐對此態度倒無所謂，反正他覺得自己已經病了很多年了。端著水回宿舍時秋沐還在想，還好那塊石頭磕到的不是腰，不然萬一半殘不殘的那他對誰來說就都是一點價值都沒有的麻煩了。

手機並沒有進水。秋沐剛到宿舍正在收拾下床的林清便提醒他剛剛手機響了估計是來電話了。秋沐走到桌前瞥了眼猶在亮著的熒幕，正中間未接電話提示欄置頂第一條就兩個大字，暢意。 還有他的幾條微信消息，從「晚飯去哪裡吃啊？」、「又不方便一起嗎？」、「沒看手機？」到「那我打你電話可以嗎？」最後一條消息到現在已經隔了快半小時。

秋沐定在桌前看著一時之間不知道以他目前的狀態該回還是不該回。索性他沒有糾結多久當事人的消息很快就發過來替他解了圍，消息的內容依舊很短，「還是不方便接嗎？」字裡行間充斥著為他考慮的小心。

秋沐斟酌了一下，拿紙將手機熒幕又擦了擦，然後解鎖回覆，「嗯。一會兒要洗澡。」消息發出去後想了想又補充道：「今晚你自己吃吧。」

那邊倒是秒回，先發了個可愛的貓貓表情包，然後又道：「好的呢～秋沐君自己用餐開心～」

秋沐：「……」

秋沐無法理解暢意他一個187的大個兒最近是因為什麼開始迷上給他用這種可可愛愛的語氣發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