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沐刪掉顧臨微信的第二天顧臨便來找他了。

看著手機顯示屏上那十一個爛熟於心的數字，秋沐忍了忍，拇指終是往左輕輕一滑，在鈴聲響到末尾時掛了顧臨的電話，然後鎖屏關機。

眼不見，心不亂。

從抽屜里拿出純藍色的雨傘時秋沐有一瞬間的觸景傷情之感，但也只是一瞬，畢竟他要習慣他的生活里曾經都是顧臨的影子。緊緊握住傘柄，秋沐掃一眼坐在床上嗷嗷大戰的倆室友，像平常一樣好心問，「我要出去兼職了啊，晚上有什麼想吃的沒，回來給你們捎？」

因為下雨的緣故，外面的天色很暗，電腦熒幕的冷光照在人臉上，瑩白的一片，或明或暗的不斷交替著反映出戰局已至如火如荼。

秋沐靠在雙層鐵架床挨著過道的一角床桿上看著，耐心地靜靜等候他的兩個公務繁忙的室友的回答。

「會不會玩兒啊！不會早說啊！又tm輸了！一杠九搶什麼射手？！舉報舉報！」左上鋪的林清猛地一摔鍵盤，對著電腦熒幕上兩個灰暗的大字罵道。帶著滿腔的火氣與不甘，林清才退出戰績界面便又對著鄰鋪的張簡喊了一嗓子，「來繼續開！老子還TM不信了，有本事給我來個六連跪……」說著便又點開排位賽的組隊頁面邀請了張簡，直到遊戲開始等待匹配時才想起秋沐剛才的詢問。

林清眼睛一刻不移地盯著熒幕，隨口答道：「照舊照舊！」說完嘴巴又不停歇催促著臨鋪的人，「張簡你是不是又沒點確定啊……」

「我這次點了。」回話的人語氣慢吞吞的。

秋沐聽到林清不出意料的敷衍回答，無聲地笑了下，視線一掃，滑到了張簡那裡。

秋沐知道林清如今沉迷遊戲，沒心思思考晚飯吃什麼，但張簡不一樣，秋沐知道他沒有遊戲癮。張簡聽到林清又敷衍地答秋沐的話後唇角很不明顯得彎了個度，一邊擺弄著鍵盤一邊轉過頭對秋沐認真地回道：「牛肉粉絲蓋澆飯好了，不過……嗯，再加盒優格吧。麻煩你了，謝謝。」一句一頓，調子溫柔。

秋沐點了點頭，起身反手拉開綠鐵皮的宿舍門，應了聲「好」後便帶上門出去了。林清罵罵咧咧的聲音和張簡勸解時的溫柔言論一下子都被隔在了門後的寢室里。

一切都像距離他很遙遠的事。

走廊上的聲控燈年久失修，有人重重跺了兩下腳卻還是沒能讓它重返光明。

秋沐輕輕走過，路過樓梯口時仰頭習慣性的看了下上方的天花板，陰潮的環境下去年暑假新抹的白石灰都已經剝落了，露出不堪的灰白底色，彎彎曲曲的邊緣勾勒出一個掀著白皮的「心」形狀。

秋沐將目光緩緩從那顆「心」上收回來，低頭望著一階階蔓延而下的台階，九十度的稜角經過未知年月的洗鍊已然圓潤不少卻勝在仍舊足夠堅銳，若是不小心踩空滾下去應該隨時可以碰成個頭破血流的重傷了吧？再不濟也可以在身上添上幾道深紫色的疤。

真好。

在樓梯口站了會兒直到上廁所的人回宿舍又路過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了秋沐才回過神，將邁出的大半隻腳僵硬地收了回去。最終，秋沐還是選擇了老老實實地抬腳一階一階下樓。

雨有些大，「啪嗒嗒」地打在尼龍的傘面上又沿著流暢的弧度在珠尾上形成一條白線，一根根連在一起便成了一道雨簾，極好的掩住了傘下人的表情。

秋沐緊抿著唇，小心地避開一灘灘的積水往兼職的店裡緩緩走去。

……

老闆娘今天的話又有些多，大概是到了更年期看誰都不順眼的時期，一天到晚的黑著臉像是丟了錢一般，嘮嘮叨叨，嘴裡不停歇地對著兼職的兩個小時工的工作進行日常挑刺兒以便剋扣。

秋沐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6:20 pm，這樣的季節時間算晚了。熄屏時沒忍住瞥了一眼手機下端的通話記錄，懸著的小紅圈顯示的數字是14。

又不是一個好數字。秋沐按滅手機時想。

到收銀台前找老闆娘結這月的工錢時老闆娘捏著幾張花花綠綠的票子點了又點，生怕一個不小心點錯多給了，一臉的戀戀不捨與心疼。

秋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也不催，末了從她手裡接過錢時已經對錢的張數清楚的連數都不用再數了。將工資直接揣到兜里後秋沐對老闆娘輕聲道了謝才從另一個衣兜里掏出工作卡及辭呈遞到服務台上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了。

從儲物櫃里拿出雨傘，在商場一樓的B2出口打開，秋沐看著那些細白的銀絲在空中勾勾畫畫，有些感慨。

無非再你來我往幾句客套地話，接著便是正題——勢力的現實，店裡工作人員已經夠多了，知道你很優秀也勤快只是……

真是無聊。本來也不熟，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也可能年紀越大就越發不愛這些虛情假意。

……

回去時路過林清平時喜歡吃的那家店點了兩份蓋澆飯並囑咐完口味忌口又輕聲說了要打包帶走後，秋沐付完款便從旁拉了張椅子默默坐下看傘發獃。合著的雨傘雨水順著泅濕的傘面滑到傘頂，然後順流而下在地迅速上形成一小灘水漬，秋沐盯著污水愣愣出神。

他記得他很小的時候有一雙淡紫色的小雨鞋，他那時候很喜歡踩水玩，「啪嗒啪嗒」地就像是左腳陪著右腳玩這樣他一個人也能開開心心地玩耍，就不用再去找顧臨他們玩而惹人生氣了。他原來從小就很容易滿足。只不過後來那雙雨鞋被人燒了，在他面前被丟進了爐膛里，焦臭的味道沖著他的臉。「以後你沒鞋了，知道嗎？」那個人又是怒氣沖沖地道。

外賣打包完老闆喊了一嗓子秋沐才醒過神來，老闆笑了聲又囑咐道：「雨天路滑，小心哈。」秋沐回一個似有若無的微笑，道，「沒事。」便接過來一手拎著兩份飯，一手迎風撐著傘出了店門。

店離學校不遠，秋沐走的很慢，陰陰沉沉的天兒暗藍的布色彷彿也映入到漆黑的眼瞳深處，幽幽的，沒有光。

雨天他們院男寢出來的人格外的少，何況還是周六這樣休閑的大好時光，除了出來拿拿外賣的宿舍一樓的樓梯口基本見不到人跡。整個寢室樓都安靜得像是沒有人一般，在霧蒙蒙的暮色里格外的陰沉。

秋沐到了樓底，一步一步踱上台階合上傘，低著頭正準備在樓底甩甩傘上的水好防止傘骨積水上銹，還未動作忽然視線里便多出雙藍板鞋。

高大的聲影擋住了身前大半的燈光，將秋沐籠罩在陰影里，死死壓住。

秋沐感覺自己的呼吸忽然停滯了一下，像被東西卡住了一樣。他雖有預料卻仍然忍不住心中一慌腿又習慣性地向後退一步，只能無措地盯著旁邊牆上靠著的那把與他手裡款式相同的藍雨傘。

秋沐想幸好他萬事習慣往最壞的地方想而大多有心理準備，但縱使這樣命運也時常想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好好體會窒息而亡的感覺。

藍板鞋的主人也一如既往地並沒給他喘息的機會緊緊跟了上來，雖不發一言卻比剛才氣場更冷。

顧臨一直都挺嫌棄他的怯懦。秋沐想起來了原因。可是顧臨也不喜歡被反抗和忤逆。真是……無論他做什麼都是讓顧臨厭惡的。

秋沐咬著牙繼續後退，心臟突突地劇烈跳著始終不敢抬頭去瞧那人，亦不敢從旁繞過去回寢室。

藍板鞋耐著性子，一步步跟上，像是一道橫在他眼前的天塹，讓他意識到他絕無僥倖跨過去的可能。

退無可退，白襯衫平整的後背露在台階邊沿上方擋不住的雨幕里，打濕了瘦削的後背。

冷，順著背脊鑽進身體深處里，讓人止不住想顫慄。

壓抑的氣氛維持了好一會兒，始終都沒人路過這裡，秋沐本也沒什麼期盼，低著頭望著鞋尖下方髒兮兮的泥水，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抬頭故作不懼地向身前人看去，幹笑著敘舊：「顧臨？你怎麼有空來了？」

顧臨冷著臉，垂頭看著他森森地笑，重複了一遍他的話，「我怎麼來了……」

秋沐看著那笑容，經年累月養成的入了骨的言聽計從的心態立馬又鑽了出來，他沒出息的頓時失了所有真真假假的氣勢。這是壞習慣，他估計得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改掉。秋沐無奈地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往台階邊沿挪了挪想和顧臨拉開點距離，他不想再說什麼了。

忽然，胳膊被一把鉗住，還是有點痛的，秋沐順著那隻因為用*力骨節隆起得愈發分明的手向上看去，他要知道顧臨現在什麼表情以便揣測接下來的事情會發展到哪一步。

顧臨僵硬的勾起一邊唇角，扣住他腕子的手掌猛然加大了力道，像恨不得將他的骨頭在他掌心折斷似的，他聽見他磨著後槽牙冷冷道：「刪我微信？不接我電話？」

秋沐疼得皺起了眉頭，但按照以往的經驗卻是沒掙扎，只壓低了聲音用唯唯諾諾口氣答，「手機沒電了，不是故意的。」當然，這種劣質借口他自己都不會信的。

更何況顧臨。

顧臨挑著眉頭對這番說辭明顯不相信，但盯著秋沐軟弱任他欺的那副樣子看了一會兒卻又莫名漸漸信了一分，正要鬆手好好聽秋沐解釋，好死不死，秋沐褲兜里的手機忽然亮了。雖然開機時記得調了靜音，但來電提醒還是讓熒幕亮了起來，薄薄的衣料根本擋不住白色的冷光。

秋沐低頭，覺得這光亮在暗沉的雨天格外的明亮，他想，這一定會刺了顧臨的眼吧。

「是嗎？」

果然顧臨戲謔一聲將胳膊收攏著抱在胸前，微笑著靜靜地看秋沐在他面前被秒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