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白攥著一笑的信紙在櫃子上翻了翻，取了火摺子和燈油，然後隨意拿了只陶碗將信箋扔在碗里，澆了油，點上火，看著那信箋一點點化為灰燼便算完事兒了。

李太白覺得自己的心隨著一笑的紙箋消失而一點點舒展開，看到那個名字而起的雲雨也漸漸雲消雨霽。繃緊的唇線復又彎成不羈於世的柔軟弧度，李太白這才折身回矮床上去拿另一封信，小心鄭重地在面前拆開。

信紙共有兩封，卻是兩種截然相反的筆跡。看紙面的顏色也可知並不是一個時候落筆的，中間應當隔了不少的日月。

其一，李太白雖不熟卻也可由那娟秀卻不知因何而生潦草地筆畫間猜出這人是誰。明明生得極好，眼中也總是含了柔情，但最後到看他時卻比許青諳的眼神還要冷，那種冷，像是冷在了骨子裡，經過了朝朝暮暮的鐫刻，封存在了每一個角落，根本不是許青諳高看不上他的冷淡所能比擬的。

李太白隱約記得，那日顧明搖在給他灌了「夢死」之後曾在他耳畔溫言軟語，「你知不知道我一直等著拉你同墮這地獄，毀了你放浪不羈的清高假象，讓那些俗人都看看他們的謫仙詩人其實不過是個虛偽骯髒的偽君子……」

「從年幼到如今，我一直盼著你能和我一般毀於這塵世，一起被條條框框勒死，毀了所有努力，磨了所有的志氣……」

「為何你可以從來不讓我入你的眼，而我卻要看著你快活？憑什麼你過得比我好？」

字字句句，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每一聲都森冷如惡鬼不甘的嚎叫。

李太白覺得有點冷，睜著迷離的醉眼費力地去看顧明搖，朦朦朧朧，入眼的卻是一張痴情如花的笑顏。

……

這一年間，李太白閑了時也有思考他與顧明搖之間的恩怨，卻一直不能懂顧明搖到底怨他什麼？但斯人已逝，他也不好再同她計較什麼，只當所有恩怨隨著顧明搖的香消玉殞而煙消雲散。

李太白展開微黃的紙面微嘲地看著顧明搖在他走後又給孟浩留了些什麼，卻只看得心裡的不順更多些而已。

李太白檢討顧明搖的絕筆書大致可分為兩層意思：一是他年少時同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求愛不成便於今日酒後亂性，仗著同鄉之誼灌她幾杯烈酒後強了她。她覺得有辱於世，愧對於孟浩的名聲，遂自縊。二是她有多愛孟浩，捨不得他留他一人於世。

李太白咂巴咂吧嘴，看著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詞句暗暗感嘆，這場戲謀劃的，真是……比自己演的還好。

將顧明搖的絕筆信扔在一旁，認真地拿起孟浩寫的書信，李太白皺著眉頭一字一句的認真看，他有一事一直不明，尤其是看了顧明搖寫了那些之後那些疑惑便越來強烈。

不過好在孟浩很快便給他解了惑。

李太白心情複雜的垂手放下孟浩寫予他的書信。倒不是因孟浩這些時日，醞釀了這麼久而寫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作來嘲諷責怪他。相反，孟浩字裡行間都透著平靜，並沒有多問他的居心，只說自己回去收拾舊物時在榻底見著此物，想來是風吹到了那裡，想了許久還是決定寄予君閱。最後又問他了句，「可否安好？」字數不多，連顧明搖的死都沒有多提多問，倒像是一封解釋顧明搖絕筆書來由的便箋。

越淡越生分。

李太白明白，孟浩心中終究因顧明搖而對他生了芥蒂。

不過孟浩到底還是顧念了他與他之間的幾分情分，陰差陽錯地並沒有如顧明搖所願以及李太白所預料的那般讓他身敗名裂。

李太白不知心中是不是該笑還是該同情，一個女子，因為他而自毀一生，到最後卻還是未能得償所願。

顧明搖啊顧明搖，自以為自己明明白白不曾動搖便終能如願一次，卻還是被造化弄人。

……

李太白折好信，取了個匣子鎖好。

難測的心結又解了個，他今日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他想著，他大概需要出去上街一趟，找一笑的人好好談談這次的生意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