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屋外別家的聲聲爆竹響，噼里啪啦的聲音似乎在同天叫囂。 待這激昂高亢的聲音歇了，定然是落了一地殘紅。

我端起面前擱著的祁珉溫好的酒，從盤裡拈起一小撮花椒灑進酒里*，仰頭一飲而盡，好好祛祛這一年末而來的濕氣。

又夾了幾箸從酒樓早先訂好來的熱菜，這個除夕便也就這麼草草過了。

都說年事近，思鄉切，我飲了兩壺酒後昏昏沉沉地也落了這個俗套。

瘋瘋癲癲地拉住祁珉按住我懷裡抱住的酒壺的手，順著袖筒扯住祁珉的胳膊，含糊不清的說著自個的都聽不懂的話。說著說著，眼中竟有了濕意。「影之啊，我現在算是做什麼的呢？」四處漂泊，居無定所，隱藏著身份，經年累月我已經自己都有些糊塗了。

祁珉由我拉著，微仰著頭看門外凄涼寒風斬斷落魄枯草，淡然道：「你啊，懲奸除惡啊。」

「懲奸除惡？」我木然重複了一遍，卻哂然一笑，自嘲道：「無力回天啊……我這般樣子哪裡像個懲奸除惡的，倒像是助紂為虐的。」

「那就不計較除沒除惡了，權當是在陪我罷。」祁珉低頭對我安慰地笑了笑，扶著我歪歪倒倒的身子將我送回榻上。

我揪著他的袖子不撒手，卻漸漸睡得死沉。

這一年，就讓我睡了過去。

……

春節趕上雨水節令，卻意外的天色晴好，艷陽高照。彷彿一夜之間便回了初夏溫暖之時，陽光落在身上，雖感受不出份量，卻覺得格外舒心愜意。我搬了張小躺椅，在院里陽光最熱情的地方放好，整個人便裹了張薄毯窩了進去。

黃油般的光線鋪滿我整個人，一掃前些日子的潮濕晦氣，彷彿自個兒如老樹逢春，重新活了過來。

只是這人吶，一舒坦了便容易犯困，我眯著眼睛看了看頭頂的日頭，不毒不惡，淺金色，看著便知曉天色還早。想著昨日便是睡過去因而便錯過了守歲，還是早上祁珉說代我守了，便覺得面上微熱，有些慚愧。

我在心中反覆念叨著，一定不能失了風采，怎麼著也不能才醒便又在這兒睡了過去。然過了會兒，還是眯眼打起了盹兒。

這天兒啊……真好。

……

初三過後，安州城內每日晌午便熱鬧了。可惜我人生地不熟，在此處也沒幾個熟客，而孟浩早早便趕回襄州去陪他的小娘子去了，所以我便也無「傳座」*可去，整日都是待在屋裡閑著看別家的熱鬧。

幸好初六開始便落著薄雪，多少減了那些人喝「春酒」*的熱情。

我做在檐下伸手默默接住幾瓣細雪，蹙著眉頭待它們在掌心化開，然後平靜地問祁珉，「你說這雪能在十一前化得幹凈麼？」

祁珉望了眼滿地的白，堅定地道：「會的。」

因他這句話，我心中的焦慮不安漸漸浮上水面。

……

正月十一，如祁珉所說，殘雪消盡。路未幹，但已可行人。

窄巷深處的李府門上結上紅綢，邀些鄰里好歹也熱鬧了一回。

我著一身大紅喜袍喝得爛醉，半闔著我那雙似醒非醒的眼四處亂瞟，看著樑上掛的紅綢只覺得一切仿若一場夢。敬了一桌又一桌的酒，迷濛時抬眼朝某桌看去，祁珉仍坐在堂下靜默飲酒，一舉一動都像他的刀，不喜歡任何花哨。

待我喝到該不省人事時便被人送回了後院，推開那扇貼著大紅喜字的房門，便能見著喜榻上端端正正坐著的新娘子。我抬腳進屋，關上喜房的門，滿室就靜了許多。

我腳步踉蹌地朝許青諳走過去，挑了蓋頭。

許青諳低垂著眉眼，粉腮染紅，朱唇緊抿，細眉半舒，在龍鳳燭台上的喜燭光暈下，眉眼都顯得柔和寧靜，帶著微微的媚意。我說不上她這樣好不好看，自認自個兒都是久經風月的人了，不知怎的便在此時詞窮了。

我的視線往下撇了撇，正好窺見她腿上擱著的藏在袖子裏手，十指都緊緊摳著掌下的襦裙。心裡忍不住覺得她這個樣子有些好笑。

我腳步虛浮的轉身，從桌上倒了兩杯合巹酒，又轉過身遞予她。許青諳低頭咬唇讓我候了半晌才接過，抬眼望著我，一雙翦水的眸子煙雨蒙蒙，與我一同飲了那杯交杯酒。

紅燭的淚落下一滴又一滴，一聲聲嘆春宵苦短。

我放下榻兩邊的床幔，在帳外最後一絲光亮被隱上時拔了許青諳頭上的一眾步搖釵飾。三千青絲如瀑，遮住大半嬌羞。衣漸寬，帶終解，沒有幾多忸怩便只剩了坦誠相待。

摟著許青諳將她輕輕放在榻上，大紅的鴛鴦被錦緞光滑，奈何卻映不出我複雜的心緒。

*花椒酒：唐時春節習俗。以飲此酒，驅寒祛濕。參見杜甫詩，「守歲阿戎家，椒盤已頌花」。

*傳座：唐朝時春節習俗，唐人會在初一初二閑了後，開始走親訪友，互相邀宴的習俗。

*春酒：感覺和傳座差不多。也是唐時習俗。初三以後得了空，便備足酒菜，邀請親朋好友的一種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