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用午飯的點兒，客棧里此時人有點兒多，我粗略地在人群里掃了一眼，視線在各色款式的衣裳上留念那麼一兩刻，然待環視一圈又繞回來時我卻一無所獲。

就在我要以為是誆我而欲離開時，陡然感受到一陣壓迫感降在我身上，我立刻追著那道目光看去，只見著一個姿容清俊的少年飄然而立，雙臂倚在樓上的欄桿輕佻地笑著看我。

我還是第一次被人以這種態度相待。雖然以前也並非沒有人看不起我，只是他們的優越感大多源於家世或者功名，但這些卻都不是我所十分看重的。所以即便被人輕視我也未能有幾多在意，反倒是鍛煉的麵皮的厚度，越發在其面前放蕩不羈，不知廉恥。

但他的輕佻之態卻讓我在骨子裡感受到了一種戲謔與輕視。

我不由散了離開的心思，仰起下頜和他靜靜對視。但他卻像是故意氣我，撐著胳膊從欄桿上起身，見我同他對視笑得愈發放肆，給我留了個意味深長的笑便轉身走了。

我愣了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緩緩動了動腳，穿過稍顯擁擠與聒噪的大堂上了樓，朝著他走的方向而去。

木質樓板有些舊了，踩上去總是「嘎吱嘎吱」的悶響，我聽了這樣的聲音心中漸漸升起了一些莫名緊張的情緒。

我心中雖還是有些不確定，但直覺那身材欣長氣質出塵的少年便是昨日那個風塵嫵媚的可人女子。會有這樣兩個極端之間的聯想，我也不知有何依據，但我對我的直覺有八分的肯定。

這般想著心中的緊張便又升了幾分，這可是能威脅到我性命的人啊……

那少年半靠在廂房前等著我。

我見了他立馬收起怯懦之氣，昂首挺胸甚至趾高氣昂的在他身前止住腳步。我的腳步方停，還不待我開口他便一側身推開小廂房的門掃我一眼自個兒先進去了。

我感覺我受到了赤裸裸的輕視，跟在他身後暗暗啐上一口，無聲地指責道：「連待客之道都不清楚，真是不學無術……」

卻不知這話有幾分是真，又有幾分是被戲弄之後的氣惱。

「坐吧。」他掀了衣擺跪坐在地上，指著身旁的一方位置上放的另一個軟墊。

我聽到他的聲音又是不爭氣的愣了愣，心中雖是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並確定卻是兩回事兒。

「算來……你倒是第一個見到我真實相貌的無關之人。」同他出塵相貌相配的是他如同神靈一般淡漠的聲音。我正扯著衣擺想坐著舒坦些，聽了他的自言自語隨口便接道：「我也沒想看啊。」他那句話，言外之意便是見過他相貌的無關之人都死了。我可不想被歸在那一類，畢竟我實非自願。

他大概被我的無恥程度驚到了，看了我一會兒才拎著桌上的酒壺替我斟著酒道：「李兄，你應該不會記得我，那麼我便重新介紹一次。在下王十二，王家排行十二……」他忽然舉著杯盞抬到眉前，恭恭敬敬地敬我，且說了這番稀里糊塗的話。

我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只好端著酒杯回敬了他一杯，「客氣。」

這便是我同王十二真正意義上的初相識。

想來實在有損我風流倜儻、灑脫豪邁的形象。

尤其我後來知曉他之所以挑了那麼個情景與我結識便是為了嚇唬我。

誠然我功夫確不如他，但他此番作為委實可恥。為了找回我那文人騷客的孤高形象，故而我與他能再相遇的十二年裡每每我們的相見都是以互相譏諷開始。

但若是真正計較起來，算到我和他的初次會面卻要翻到開元三年的暮春時。

那時我方滿十五，剛有了幾分小小的名氣，正打算四處遊歷，增長些見識。便在鄰縣邀了幾個書生，打算趁著天氣剛剛晴好踏一場晚春。

興緻來得快，散的也快，在山中逛了會兒便覺得有些厭。

我倒是覺得尚好，那幾個文弱的書生卻已是撐不住，一個勁兒的叫著腰酸腿疼，腹中饑渴難耐。

我架不住，眼尖的見著林中隱了戶草木房，便主動前去叩門。

過了會兒，那門悠悠打開，卻只有一個還梳著總角的娃娃。

我溫聲細語的同小娃娃閑扯了幾句，才討了吃食送給那群守著骨氣的學子文人。

自此，我再不敢同那些儒子廝混。也無意中招惹了命里想克之人。

後來王十二告訴我，他其實還見過我許多次，有時我口若懸河的忽悠那些迂腐之輩，有時我在調戲花樓里的小娘子，有時我在戲弄那個總喜歡板著臉的祁珉……我聽了有些羞，只覺他真是無處不在。

他說他也是勞心勞力，多方打聽才了解了我，是誠心和我相識。

我便也遂了他的願，讓他成了我的

朋友。順便拎了他送的酒回去。

再後來見得多了，我才發覺我們志趣相投，「狼狽為奸」，不，珠聯璧合，也十分適合。他雖小我兩月功夫手段卻遠在我之上，所以他便成了我最好的三個友人之一。

……

「還有生意？怎的會這樣安排？」我看他神色提到生意時也算不上好，便忍不住多問了句。

王十二聽了我這麼問，似乎神色愈發古怪，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

我得了這麼個對自己不負責的回答有些氣，追問道：「那你還敢接？！」

王十二深深看我一眼，抓緊手裡帕子有些無奈道：「我同你們……不同。」那素藍的絹身快要被摳出一個洞。

我明白他有些事還不能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