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李太白將嘴裡的狗尾巴草吐了。濕漉漉的綠色草根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一半砸在堅硬的地面上一半落在柔軟的綠草葉上。

李太白縱身躍下老樹，站穩當之後往後退了兩步，抬腳踢了踢跪在地上睡覺的白馬。

馬兒睡得正舒服卻忽然被人踢了兩腳，想著哪個缺德的大半夜的吵自己，正不滿的噴著濃重的鼻息，斜眼去瞧那個不長眼的人，就看著了李太白在月色下滿是陰影的詭異笑臉。白馬立即老實聽話了，迅速精神抖擻的站了起來。

李太白翻身上馬。

時辰尚早，渡口仍是一片冷清的景緻。煙籠寒水月籠沙。

李太白一腳勾著馬鐙仰躺在馬背上等著天明。

清清冷冷的月色如初，依舊是他少年時見過的模樣。無情無欲，對誰都不會因著喜歡而暖上半分。

李太白無聊地從馬身一側摸出個酒囊，熟練的單手拔出塞子，然後遞到嘴邊，悶聲灌了一口。

這是他身邊的最後一壺酒，恐怕也是他會飲的最後一壺酒。

不論味道如何，他都喝的幹幹凈凈一滴不剩。

他臨行前去了街市置辦些東西，本挑了冷清的小巷繞回去，然而他一抬眼便看見前面空中飄著一條艷色的酒旗。那是一間小酒坊，賣的也是自家隨意釀的不入流的白酒。李太白聞著周圍揮散的淡薄酒氣就知道這酒的味道如何了。

他站在酒坊門口的小櫃前仰頭默默看了獵獵作響的彩旗許久才緩緩走進了小酒坊。

「給我一壇酒。」

李太白想，凡事該做了了斷時怎麼著也得找些東西紀念一下吧？

他選了酒。

既然起始是酒，終了時便也該是酒。

李太白一手拎著酒罈，一手拿著紙錢慢悠悠地回了他的小屋。他有些想要發笑，若他戒了酒，那麼他的那些「酒肉朋友」便得少了，只能是「肉朋友」了罷。

夜間，他在院里燒了紙錢，又灑了兩杯酒，絮絮叨叨的同祁珉說了一些近日的精彩故事，便拿了酒囊收拾好了行裝，準備好好睡上一覺再上路...

李太白的舌尖掃過唇上殘留的酒液。他曾對人說過人生得意須盡歡，然實則不得意也得盡歡。並非什麼曲意承歡，只是世上不稱意之事過多，心卻只有一顆，怎麼計較得過來？

他默默的咽著酒，將過往的某些風流事一併咽下。一條一條的斬斷。

李太白看著高懸的明月，他想他怕是不會再碰酒了。他不想每次碰酒便會想起那個他已失去的朋友。

十數日前他還曾去送那個朋友並被那個朋友勸著借了他的順風船去安陸看了看。才這麼些日子，他卻又得回去了。恐怕還得身敗名裂。

李太白不禁開始思考著他那個向來看不起他的結髮在知曉他今後聲名後的反應。

嗯，恐怕得自個兒眼神輕蔑地跑來同他道明和離。

一分情誼都懶得留。

若真如此，倒也省事兒。

李太白忍不住彎了唇角，盯著在天光下已經暗淡下去的弦月，想著世間說不完的瑣事。

晨霧在江岸邊被漸暖的日光化去，只在水面上留了淡淡薄薄的一層，遮遮掩掩的躲著。

李太白交代好白馬的去留，翩然踱上船頭。

終於他也要回去了。

可惜此番歸去，世上再無「酒中仙」。

李太白背手站在船蓬外，聽著槳葉拍打江水之聲，迎面吹著江上冷風，瞥著迅速向後掠去的江岸。此情此景，也算是逍遙一遊了。只是他仍不自覺的緩緩蹙起眉頭，總覺得心裡有那麼一絲絲的遺憾。

開元十六年，歸安。

他成了一個不再飲酒的劍客。

將進酒 一般認為作於天寶十一年75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