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骨塔人飼(一)
小說: 鴉夜之宴 作者:荔枝呀美人 字數:2420 更新時間:2019-09-21 14:31:07
漫天黃沙,寂寞荒原。
風沙吹散,迷住雙眼,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聽得見隨著沉重步伐的邁出,腳踝上冰涼而象徵著禁錮自由的鎖鏈,在相互觸碰摩擦之下發出了一種極為空靈的聲響。於風沙中,如同嬰孩哭啼。
勉強睜開眼,只見一行衣著簡陋殘破的人影低著頭弓著背沉默地前進。
不知朝著前方走了多久,忽見隊伍末端一人影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個子不高的影子。全身包裹著灰色的大襖,雖破爛但足夠整潔,可見這人平日里的生活細心。但也就如此了。寬大的衣服遮蓋他軀體的同時,也遮埋了他的臉。只露出一雙淺褐色的眼,朝著側後方的黃沙荒原方向,凝重而警惕。似乎是瞧見了什麼。
那裡確實有些什麼。
這個人眯了眯眼,最終在模糊的視野中勉強瞧見了一抹……黑色?
普見的色彩卻引起他足夠的關注。像是飢餓匍行的旅人在幹枯的荒地發現止渴的梅,最後,這人竟然擅自脫離隊伍,獨自一人朝著黑色的方向走去。
隨著步伐的走近,他的呼吸聲也越發沉重。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情。或是興奮,或是激動。待與那抹黑色足夠接近的時候,他停下來了。
僅僅頓了三秒,他忽然跪了下來,深處滿是裂痕的雙手開始瘋狂地挖翻著面前的黃土。
一下,兩下。
黃土之下是冰涼的溫度和堅硬的石塊。雙手的速度越快,傷痕出現的頻率就越高。但這人就跟沒知覺似的,仍在堅持。
隊伍之中有人發現了這人的擅自脫隊。於是,有人回頭了。還有人大喊。
有人拿著長長的藤條,怒氣沖沖地跑過來,嘴裡罵咧咧的同時,揚起了手中的藤條,對著跪坐的人影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這人悶哼一聲,手上的動作卻仍舊不停。
——快了,快了。
他心底有聲音在急切吶喊。
的確是快了。他已經將掩埋在黃土之下的黑色全然挖了出來。隨著表面層土的逐漸消散。在眾人眼前顯現的,是一雙緊緊擁抱著的孩子——黑色的長髮將他們包裹起來。沒有臉。
霎時,眾人嘩然。
–
眼前是黑色,身後也是黑色。孤身一人囚困於黑色之中,安靜又彷徨。他沒有喊,沒有叫,也沒有因為恐懼而哭泣。只是孤獨地站立原地,靜靜地等待著光明來臨的那一刻。
然而,身後忽然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有人抱住了自己。於是,世界裂開縫隙,光明降臨了。
她猛然睜開眼睛。
「你醒了呀。」
聲音充滿沙質,不算好聽,但充滿了驚喜。醒來的孩子聽到聲音,慢慢地扭頭去尋聲音的來源。睜開的眼睛努力適應周圍的環境——簡陋的帳頂,破爛的蓋布,微微閃著光的燈芯,以及面前一張黑黝的臉。算不得難看,但也絕非好看。
從衣服和頭髮依稀判斷出這應該是一個女人。雖然皮膚黝黑,不過這人的眼睛很是明亮,彷彿透著希望。但最令人在意的還是對方額角處的字元。
是一個紅色的字,寫著「瑜」。
沉默地盯著那個字許久,孩子忽然在心底輕輕笑了一聲:啊,這個就是「名」吧。
孩子知道那個字是什麼,知道每個「名」背後代表的意義。她從地底牢籠逃出來的目的就是這個——象徵生命不垂的「名」。既是這個世界每個人存在的意義,也是他們生命的凝聚。一旦被奪取,就會死亡。
而這樣的「名」,對她來說是最美味的食物。尤其是挨餓這麼久,身體早就支撐不住了。心底不斷有聲音在吶喊:動手吧!吃了她!吃了她的「名」!
然而,這個叫做「瑜」的人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孩子有著想要吃掉自己的欲l望跟野心。她露出和善又溫柔的笑容,輕聲解釋道,「我是在沙土裡面發現你們的。當時褐土跟黃沙將你們掩埋,氣息微弱。身上還有妖鬼的臭味。便猜測你們應該是從附近被妖鬼毀掉的村子裡逃出來,結果不慎遇上了黃沙,才會被掩埋在底下。把你們挖出來的時候,我可擔心了……還好,你們活下來了,也沒有被感染。真好。」
對方說的一堆,孩子都沒聽進去。她的眼中只有那個鮮紅的「名」,猶如跳舞的肉骨頭在眼前晃來晃去,惹得她幾次吞咽口水,忍不住要動手。於是,她蓄起全部力氣猛地起身,正打算動手,身後卻頓時壓來一個重量。
下意識地回頭看去,是一張和自己極為相似的臉。這讓孩子突然醒過神來。
「你是在看他麼?發現你們的時候,你們倆就是緊緊相擁的模樣……他是你的親人吧。你們倆一定感情很好,即便是昏迷,他緊緊抱著你的手都沒有鬆開。」
孩子沒有否認。她偏頭看著架在自己肩膀上的臉,心底有些柔軟。
「他是弟弟。」
字正腔圓且無比清楚的說話聲。嗓音出乎預料的清澈。是個女孩子。
「你是誰?」
這是孩子開口說的第二句話。
女人驚訝片刻之後,笑著開口道,「我叫做顧瑜。你們呢?」
然而孩子只是盯著顧瑜的臉,並沒有說一句話。事實上,她是盯著顧瑜的額角,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要忍耐。
「怎麼了?」顧瑜見這孩子目光直勾勾的,臉頰微微發紅,還以為她是哪裡不舒服,便伸手輕輕觸摸了一下對方的額頭。
觸碰到孩子額頭的那一刻,這個叫顧瑜的女人忽然渾身過電一般,不受控制地抖動了一下。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腦子中被抽了出去,但又好像沒有。這種感覺來得太快,幾乎讓她無法反應。
而且,果然,滾燙。
「你發燒了!」顧瑜忽然尖叫了一聲。滿臉焦急。
她手忙腳亂地想要做些什麼。或許此刻能夠弄來一盆涼水是極好的。可是在擁有「褐土黃沙」之名的漠河地界,別說是涼水了,就連水滴都難以得見。這令顧瑜覺得十分為難又傷心。
而正在慌亂之中,她忽然聽見孩子用著一種清澈無邪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們沒有名字。」
顧瑜霎時就怔住了,「誒?」
「我們沒有名字。」孩子又一遍重複,字正腔圓,好像對此並未覺得有任何不妥。
顧瑜第一次見這種情況,當下並不知該如何反應。倒是簡陋帳篷的一處暗角忽然傳來一陣枯槁沙啞,語氣類似於嘲弄的聲音,「呵,我就知道,從被妖鬼襲擊村子裡逃出來怎麼可能不會被感染。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這也是受到感染的一種病因,甚至要比我們這些被迫紅名的傢伙還要來得痛苦些。」
這聲音來得莫名負面,且充滿了敵意。孩子立即敏感地朝聲音的源頭望去,原來在這簡陋的帳內,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那是一個將自己裹在黑色破爛大袍子里,只露出一雙陰暗眼眸的人。
——我不喜歡這個人。
孩子的腦海里忽然無比清楚地浮現出這個念頭,就如同知道對方將會成為自己今後畢生的勁敵一般,她打從心底覺得,眼前這個不明身份的人對於自己來說將會是個棘手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