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而荒涼。

大概是這座掩埋在黑暗地底世界中許久牢籠的最佳形容。

牢籠由巨石營造，密不透風，除了頂部一縷縫隙能夠滲透進些許陽光與空氣之外，其餘什麼也沒有。

看起來，這就是一方墳墓。沒有碑刻，沒有頌言，只剩滿目瘡痍。

而在墳墓一般的牢籠內，卻靜靜地蜷縮著兩個瘦小的影子。他們彼此相擁，身體之間沒有半點縫隙。從未打理過的發已經長至拖地，不僅遮蓋了他們的臉，還遮蓋了他們的身體，根本無法得知他們此刻的身體狀況。只能在昏暗之中瞧見他們一動不動，彷彿連呼吸聲都沒有半分。如同死去一般。

或許，這就是兩具在黑暗之中沉默死去的屍體，在幾乎密不透風的牢籠內，慢慢風幹，成為兩具醜陋的幹屍。

然而，事情並非這麼簡單。

原本還猶如死寂一般的空間忽然在外界一陣狂風吹動的時候，猛地晃動了一下。許久不曾活動牢籠自然經受不住這猛烈的動作，於是，從頭頂那一方縫隙之處開始，便不斷地有無數沙石掉落。

這動靜不算小，而且持續不斷。眼見著頭頂的縫隙越來越大，那些石塊也變得越來越鬆動，大有下一秒就會狠狠砸下來的趨勢。蜷縮在角落，緊緊相擁的兩個影子其中一個終於有了輕微的動靜。

那個影子稍微高一些，在外圍。他的動作不算大，卻很利索，大概是怕吵醒懷裡的另外一個影子。撥開眼前的長髮，影子露出一張明顯營養不良的臉和一雙暗色如黑洞的眼眸。

老實說，他這張臉實在不是很好看。髒兮兮的，而且過於精瘦，這樣就會顯得臉骨過於突出，像是刻薄的猴子一樣醜陋。但他的眼睛卻十分特別。在黑暗之中過分明亮深沉，彷彿有種奇特的力量，只要與這樣的一雙眼眸對視，便會不由自主地沉淪其中。

凝視著頭頂那塊越變越大的縫隙，他幹裂的嘴唇忽然咧開一抹怪異的笑容，在唇上滲出點點血珠的同時，他的眼眸中迸發出一種扭曲又興奮的光芒。

「來了！」

他輕吐二字。聲音是渾濁的童聲，分辨不出男女。

而彷彿是應徵他這句「來了」，那條縫隙變得更大了。與此同時，還能聽見外界碎裂的聲音——是一種過於沉重且毫無規律可言的步伐聲，如同野獸一般低吼，以及血肉與唾液交融流淌出來的腥臭。

影子為之更興奮了。他低聲喊了幾聲「來了」，爾後十分吃力地抱著懷裡的另外一個影子，從牢籠里站起來。但是他實在是太瘦弱了，而且許久未進食，身體根本支持不住自己站穩，更何況，懷裡還抱著另外一個。

於是，意料之中的，他摔倒了。抱著另外一個影子，一齊摔倒在地。重重的，好像摔斷了肋骨一樣。

但他並沒有喊疼。

另外一個影子也沒有醒。

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他努力地仰望那道正逐漸擴大的縫隙，巴掌大小臉上的那抹笑容越發咧開。

「來了，終於來了！」

他一遍一遍地重複。

縫隙外就好像是為了給到回應一般，傳來幾聲野獸的吼叫聲，以及更加勤快捶地的雜訊。

聽到這些聲音，影子更加興奮了。他彎下腰去，困難又努力地拖拽著另外一個影子朝向那個縫隙挪動而去。

只是，他連自己走過去的力氣都不見多少，更何況還要拖拽另外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軀體。但即便有多困難，他都不打算丟開另外一個影子。他就這麼撅著屁股，雙手摩擦著地面，一點一點地，不惜擦得血肉模糊也不放手，一直將自己和同伴一齊拖到了那道已經擴大到可以伸一隻胳膊出去的，由縫隙變為洞口般大小的地段。

像是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一般，他停止拖拽同伴的動作，同時自己也終於耗盡了全部力氣，一下子有氣無力地癱坐在儘是灰土的地面上。但他的手仍是緊緊地抓著同伴衣服，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接著，他喘了會兒氣，爾後，他抬頭仰望頭頂那道洞口。發現洞口處赫然貼著一隻巨大的紅色眼睛！

冰冷又無情，泛著凝視獵物時才會有的殘暴兇狠。

但是影子一點畏懼都沒有。他反而笑了。黑色的眼眸中漸漸浮上一層破裂成塊狀的金色，像是擁有某種詭異的力量一樣，將頭頂擁有紅色眼睛的怪物徹底激怒。然後，便只見那隻紅色的眼睛突然離開，外界發出一陣又一陣憤怒的嘶吼與驚天撼地的震動。

聽聞這些動作越來越大，越來越多腥臭味在快速地接近，影子忽而張狂大笑起來。笑聲彷彿蘊含著無盡的解脫和快意，以及一絲怨恨和對外界的嚮往。

在他的笑聲之中，牢籠晃動得更厲害，石塊掉落得也更多的了。牢籠被破壞成了必然發生的結果。

而正如事情正常發展的規律一般，這座掩埋在地底下的如同塔狀的牢籠終於被破開了一個大洞。

徘徊在塔頂的怪物們紛紛落下，將影子和他的同伴團團圍住。瞧瞧那些醜陋的怪物們吧，黑霧般的龐大身體，鮮紅的圓形眼睛以及滿嘴的尖利牙齒。

影子用著蔑視的眼神看著它們，發出更加低沉而詭異的笑聲。卻猶如按下怪物們瘋狂行動的開關。

怪物們撲了上來，張大滿是腥臭味的赤紅色大嘴，朝著影子和他的同伴咬過來。卻在此刻，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另外一個影子猛地睜開了眼。

那一雙金色的眼眸。無神而空洞。像是鑲嵌在戒托里的金色寶石，泛著最閃亮卻也最無情的光。

在黑霧般的怪物們撲過來的一刻，他驀然起身，也撲了過去。

緊接著，是一陣混亂的嘶吼與大口進食的撕咬聲。混雜一起，便呈現出一場最原始最粗暴的弱肉強食爭鬥。

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有足足十分鐘那麼久。周圍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

黑色眼眸的影子仍保持癱坐在原地的姿態，仰著頭，透過長而髒亂的發，眼眸茫然又悵惘地看著外界的一切。那裡有光，有風，有樹，有草，有花。什麼都有。

更有微風吹拂樹梢，帶著「沙沙」響動的同時，又輕撫了盛放的花朵。將那香氣一同帶進來這座破開洞口的牢籠之中。

有花瓣不慎落了下來，在溫暖的金色光芒之中，透過那個不規則圓形的洞口飄飄揚揚地落在了黑眸影子揚起的額頭上。他愣了一下，爾後慢慢地擺正頭部。花瓣順勢落了下來。落在了自己的腿上。

看著那片軟軟的粉色花瓣片刻，他忽然輕輕說了一句，「真美啊……」

而身後，金色眼眸的影子在聽到聲音之後，慢慢地走了過來。他從黑暗之中一步一步走入洞口之下的光明中，在走到黑眸影子背後的同時，他跪了下來，從後面將自己的頭搭在對方的肩膀上。爾後，他緩慢地閉上了眼睛。

一如十分鐘之前，安靜得彷彿死去一般。

只剩下黑色眼眸的影子還呆在原地，愣愣地看著腿上的花瓣，重複呢喃道，「真是美啊……」

聲音空洞悠揚，在深不可見的牢籠中回蕩。有種孤獨又寂寞的感覺。

然而卻在下一秒，洞口似乎終於不負重堪。整個頂部霎時塌陷，直接掩埋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