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修】緣起·始於03
小說: 偏執對孤僻 作者:伊承 字數:4454 更新時間:2019-09-22 06:12:27
【003】見過道君於何府
次日。
陽光透過窗戶落進了房間,落在地上宛如死屍般蜷縮著的人身上,他眼皮不睜都能明顯感受到明亮。
指尖微微動了動,艱難地睜開眼貪婪地望著陽光,眼睛不自覺淚盈眶,然後落下將那些凝固在臉頰處的血痕化開,大顆淚珠混著血從臉頰墜落。
他以為他會死在昨天,可是沒有,還是沒有!何綃墨。
他眼睛驟然亮起一道凌厲的光,不顧面上一動就會被牽動的痛,在口中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心道:既然我沒死,那一定要逃出去,報仇。
忽然,他隱隱聽到了門外有人聲傳來,連忙收拾好自己面上表情,滿含不舍地閉上雙眸。
「唉。」伴隨著木門打開的吱呀聲的是一聲如雷鳴般的嘆息。
那聲音隨即道:「啟稟道君,此處骯髒,不堪入目,不知可否等在下先收拾一番?」
聽著這一番話,少年在心底連連冷笑。
不待他再多想,便聽見一個平靜如水的聲音道:「無妨。」話音剛落,他便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久違的暖意,似春風拂面般的溫和,整個人也被法術騰空挪到床鋪上。
這一瞬,他雙眸濕潤有些想哭。
少年身上的傷在快速癒合,若有人耳聰目明,便能聽見身上舊疤剝落落在地上的細微聲響,能看到青紫不一的肌膚漸漸顯露出原有的白皙柔嫩。
他感受到自己身體上的變化,既高興又恐慌,見過的惡人太多,他已不敢把事情往好處想,只能沮喪地往壞處想。
你將我治好,是不是為了讓何綃墨折磨我更肆無忌憚?折磨治好,循環往複,直到我再也生不出一絲反抗念頭為止?思及此,他心生悲哀,雙瞳濕潤眼角有淚滑落。
有女童聲突然響起:「爺爺,這個哥哥他哭了,他是不是還難受啊,是不是這個大哥哥沒有治好他呀?」
何平聞言頓生擔憂,虎著臉朝女娃凶道:「小綃休要胡言,道君神通廣大,區區小傷信手便可治好,他怎會難受。」
何綃卿陡然被凶,尚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哭道:「爺爺壞,爺爺凶小卿。這個哥哥就是哭了,哭了就是因為難受,因為小卿難受就會哭。」
「小卿,你從方才起便一直鬧,道君每日事務繁忙,哪有這麼多時間去處理這些小事。」何平避不回答女童的話,只不聽轉移話題,「道君治好了他,是他之幸,他怎會委屈難受。小卿聽爺爺話,不準胡鬧。」
上宛自始自終都只是微微垂著眸,抱劍沉默立在一旁,不曾理會爺孫二人。
何綃卿看了看楚翹,又看了看何平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何平嚴厲的目光嚇住,委屈地撇著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
見何綃卿終於安分下來,何平在心裡嘆氣,隨即恭敬問道:「在下斗膽詢問道君,依道君看,此人如何處置,最為妥當?」
裝睡的人聽見這句話渾身頓時緊繃起來,全然沒有之前聽爺孫二人談話的鎮靜,雙眼試探性地微微睜開,想看清楚此時房內狀況。
周身沐浴著陽光的上宛落在他的眼中竟毫不刺眼,耀眼的太陽光被他周身冰雪般的冷冽氣息融化。
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覺他霞姿月韻宛若仙人,耳朵清楚聽到上宛的聲音,悅耳動聽卻如一聲響雷在他心底炸開,「你之家事,不必問我。」
少年心中浮現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明明素未謀面,自己竟會對他的答案生出不該有的奢望。
他頹然想道:神仙果然是不會多管閑事的,可是你讓我心生安寧,我想呆在你身邊,多希望你的回答是隨我處置。
何平面色僵硬,他習慣了何府的吵鬧,突然遇見一個寡言少語的,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又擔心自己多說多錯且一時也未想好處置方案,故也沉默下來。
一個若有所思的中年人,一個手舞足蹈的小女孩,一個沉默不語的青年,以及一個躺在地上狀況不明的小男孩,場面怎麼看都覺得詭異。
此時,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驟然打破此刻寂靜。
「呦,這不是平長老和小卿嗎?是什麼風把你們二位吹到我這兒了?」而後便見看到門口一個錦袍少年弔兒郎當地走進房內。
床上平躺著的人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身體因恐懼下意識僵直起來,藏在袖中的手亦是因憤怒而輕微顫抖。
入房後,何綃墨面上已不見昨夜的暴戾,他勾起唇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四周,目光在房內轉了一圈而後便停留在上宛身上,目光不老實地打量著。
何平見狀冷汗連連,面色一沉,當即厲色斥道:「何綃墨,休得無禮,此乃蘭劍上宛道君,還不快來見禮。」話音落,他又偷偷看了看上宛。
上宛面色不改,似乎並不在意何綃墨這番十分冒犯的舉止。
何平心中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一絲不解,想道:這個道君真是奇怪,被人如此冒犯也不生氣,看不見修真者的傲氣,也不見一絲人氣,不像人,倒像冰雪。
「何綃墨見過道君。」何綃墨聞言稍稍正色但依舊顯得放 盪不羈,走到上宛面前胡亂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禮,開口問道:「不知上婉道君,道名二字做何解?」頓了頓,看著上宛的面容,戲謔道,「可是『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之婉?」
即使聽了這般戲謔之言,上宛未生半點不悅,神情淡漠地更正道:「上善之上,『宛宛黃龍,』之宛。」
「哦,原來如此啊,綃墨受教了。」何綃墨興趣頓無,眸底浮現對上宛的不屑,敷衍道,「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告辭。」何綃墨說完轉身便走了,從頭到尾都未多看過昨日少年一眼。
待何綃墨走後,何平面露疲憊,苦聲道:「啟稟道君,綃墨年幼,靈根出眾,性子桀驁不馴,方才言語間多有得罪之處,萬望道君大人不計小人過,莫與此豎子計較。」
上宛面無表情:「無妨。」
何平經過這些事也只曉了他的性格,聽到上宛一成不變的回答後安了心,急忙拱手作揖謝道:「多謝道君,多謝道君。」
上宛腳步微移,再度避禮,何平微愣也不再行禮,隨即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到小男孩身上。
幽深的目光看得少年剛鬆懈的身體再次緊繃,他霎時便反應過來自己裝睡被發現了。
何平假咳一聲,清了清嗓子自顧自地道:「關於這個孩子的處置,不如等孩子自己清醒,讓他自己做決定可好?」
上宛抱劍不語。
何平此時也稍稍習慣了上宛的行為,緩緩走近少年。
聽到何平的話,他只得慢慢睜開眼,睜開眼故作疑惑:「你們是誰?我身上一點都不痛了,是你們救了我?」
何平看著少年,但笑不語。
少年心頭一緊,故作故作靦腆地低著頭,避開何平的視線,此時何平卻突然和藹笑道:「孩子,是這位名喚上宛的道君救的你。」
「見……楚翹見過上宛道君,多謝上宛道君相救。」他順勢看過去,即使他治好了自己,但本著戒備心理,他不欲暴露真名,但目光觸及那個身影,真名下意識脫口而出。
「不必多禮。」上宛聞言面色平靜,此時卻好似感應到了什麼似得,微微一動,抱劍的雙手變成左手,右手指尖微動召出一枚木製令牌,施法讓它落在何綃卿面前。
甫一見這木製令牌,何平面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蘭劍桃李令,擁此令者,為蘭劍宗內定弟子,無須參加春日考核。
何平俯身抱起何綃卿,笑容滿面,張嘴想與上宛道謝時,卻聽上宛淡淡道:「事畢,告辭。」隨即化作一道靈光消失。
楚翹見狀頓覺失落。
「孩子,你叫楚翹對吧。」何平滿臉慈愛地問道,「爺爺剛剛正在想要如何安置你,你就醒來了,告訴爺爺你的想法。」
楚翹搖搖頭,細聲細氣地「多謝爺爺好意,不過我想我的父母親了,我得去找他們,他們不見我,肯定很著急。」說著說著他便露出一副哭相,淚汪汪地扮可憐道,「爺爺,我想回家找我父親母親,可以嗎?」
何平依舊沉浸在獲得蘭令滿是喜悅,聞言不假思索便道:「可以,想回便直接回去。」
楚翹高聲道謝:「謝謝。」即使何平這般講,但他說完後便緩慢謹慎的朝外走去。
何平回神勸道:「哎,怎麼這麼著急走呢,多休息一會兒再走也不遲啊。」
楚翹連連搖頭道:「我很想念父母親,想要快些回去,多謝爺爺,我不用休息了。」話音剛說完,他便已經到了門口,他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便大步走著。
何平見狀也未多管,只看著何綃卿越發開心。
而楚翹七拐八彎地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了門口,剛出大門沒多久便碰上了何綃墨,警惕地看著他。
此時,何綃墨抱著一名少女懶懶地靠在樹邊,在陽光下眯著眼打量了好一會兒楚翹,嘴裡嘲道:「原來那個白頭髮的道君還是有點兒能耐的,我還以為他既沒脾氣又沒能耐呢,原來還是有些本事,都把你給治好了,白白凈凈的,看著就想打。」
楚翹聞言下意識戒備起來。
「你放心,我對一個不聽話的寵物沒多大興趣。更何況,現在看來,你也不是很像,至少還沒有她像。」說著何綃墨便忽然一把拽起懷中少女的頭髮,逼迫少女把頭朝向楚翹,笑道,「你看,她不比你像多了,最重要的是,她可聽話了。」話音落,何他又將少女拽回懷中,笑得越發愉悅。
少女那張臉可被稱之為女版何綃礫。
聽著何綃墨含嘲帶諷的話,楚翹暗自握拳,心裡鬆了一口氣,又對少女生出憐憫。
楚翹神情晦暗,心中越發痛恨軟弱無能的自己起來,自己之所以遭遇了這些羞辱,只是因為樣貌而已。
因為自己貌若好女,卻沒有足夠能力,所以總是被拐賣。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不被欺辱,才會被尊重,畢竟神仙不管閑事,凡人多獨斷專行。
他凝視片刻何綃墨與少女,而後快步跑開,奔著落藍城門的方向。
此時日上中天,陽光有點兒刺眼。
何綃墨起身,與楚翹錯身走開,他眯著眼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隻手時不時拽拉著懷中少女頭髮。
——
城主府。
藍衣勁裝侍女揚聲朝座上女子道:「稟城主,落藍林魔物已蕩然無存。」
座上著月白紗衣的女子聞言立即起身道:「可知是誰所為?」
侍女面帶愧色道:「屬下慚愧,暫未查到。」
城主罷了罷手道:「芷叄,此事怪不得怪你,許是何府又請了蘭劍宗。修者有心隱藏行蹤,凡人又怎能輕易得知,此事便到此為止。」
侍女應是。
城主起身走出門外,來到樓閣之上,望著已然恢復生機的落藍林,徐徐道:「落藍林毗鄰落藍城,它重現生機總歸是一樁好事。」
「稟城主,何綃墨又在欺男霸女是否需要派人管教?」
「不必。」城主聽著侍女彙報,朱唇冷冷勾起,胸有成竹道:「數百年前,他們暗自與魔族交易,以致有出息的死掉,剩下些不成氣候的,縱有修士相助,一時半會兒也翻不了天,更何況,這些所謂的修者最忌塵緣,來了也不會助他們翻起幾層大浪。至於何綃墨欺男霸女?呵,這算什麼事,由他去吧。遲早自食惡果。」
底下侍女應是,她收回目光,吩咐道:「芷柒、芙玖,你們二人稍後隨我去落藍林。」
底下忽然出現兩名藍衣勁裝侍女恭敬應道:「是,城主。」
城主轉身又走近了房內,姣好的面容上勾起一抹微笑,心道:落藍城的變數,將從這裡開始嗎?不論這變數的大小,既已開始,落藍便為我的掌中物,誰都不得染指半分。
落藍林。
城主站在了界碑前,看著界碑上緩緩流動著的靈氣,似笑非笑地勾起唇,隨即收回目光吩咐道:「芷七、芙九,你們在這裡等著。」
話音落,她便徑直走進林中,路線是上宛見落藍林沐老那條。
——
她站在樹前,面帶淺笑:「沐老,好久不見。」
「落城主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還望城主恕罪。」沐老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可是周圍卻遲遲未見他身影。
城主面色看似哀傷,眼中卻帶著些許冷漠,不輕不重道:「沐老,你為何還是不肯見我?」
「老朽年邁,模樣難堪,現形恐唐突城主。」
「沐老,你在恨我。」她望著眼前的樹木,目光銳利,冷聲道,「恨我沒能果斷除魔,救下你們。」
沐老沉默片刻,緩緩道:「老朽不敢。」
「呵。」城主冷笑一聲,「恨就恨吧,反正落家與外界關係,從來就沒好過!」
沐老聞言又是一番沉默,城主也不在意,話鋒一轉道:「今日我來沒有其他事,只是告訴你一聲,變數到了。」
「變數……到了?老朽在此先提前恭喜落城主,夙願得償。」
「承你吉言,但願如此。」女子留下這麼一句話便走了。
風吹樹木,沙沙作響,空中隱約可問沐老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