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蛇嗎？」陸雲東問。

狼山屯臨著山野，蛇這樣的東西，一年到頭下雨發水的時候，上山的時候，偶然間也能瞧見一兩回。

「見過的。」他如實說。

「那你見過群蛇出洞嗎？」他又問。

王鋼蛋心想，藝高人膽大這話說的果然沒錯，怎麼這些個武功高強的人，都見過如此可怕的場面。

未等他答，陸雲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那是我六歲的時候，我五哥說我性子軟弱，便將我擱置在蛇山上，讓我自己下來。」

「六歲?」

「我幼年體弱多病，成日是養在外公外婆膝下，老人家對小孩子也偏愛些，只覺著我吃好喝好，身子一日比一日見好就好。外公家又是讀書的人家，因此武藝上並不曾教導我。我坐在山崖邊上，瞧著哥哥帶著人離開，當真是怕極了！」他說著這樣的話，嘴角上竟還掛著笑，像是在說一個跟自己完全不相關的故事。

王鋼蛋心尖一動，越發覺著眼前這個表面上看著文雅瀟灑的公子，根本不是像他想的那般錦衣玉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養起來的。

「你們家也沒人管一管他嗎？雖說逝者已逝，可把一個六歲的孩子放在那樣的地方，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五哥獨受恩寵，向來沒有人能幹預，也許他只是覺著我不成器些，急於讓我成長吧。」

王鋼蛋目光閃動，人一旦對旁人動了心思，自然是要偏心的，何況這樣的事，本就是陸雲東吃了大虧。他不甘心的動了動嘴唇：「你這樣想？」

陸雲東略微低了低頭，捧著他的棗泥糕，吃的香甜：「也只能這樣想。不然如何呢？」

他小心的接著棗泥糕的渣滓，放在油紙包上，留著一會喂角落裡的螞蟻。

王鋼蛋心裡不大好受，誰知道那位五公子，是不是急於剷除與自己可能爭搶傳人位子的異己呢？即便不是，大概也是瞧不上體弱多病的小不點弟弟。把那樣小的孩子，仍在蛇山上，不說是想要他的性命，誰信？

真若有心教導，悉心給找幾個師父也就是了，那樣的行徑，實非君子所為。哦，他險些忘了，陸家眾人之中，除了雲東，是沒什麼君子的。

「那後來呢？」王鋼蛋問。

「我原本想自己尋一條下山的路，可惜方位感不好，走來走去，總走不出去。後來天漸漸晚了，我坐在溪邊歇腳，也不知是點背還是有機緣，我坐的那塊石頭上，一丈之外，竟是一處蛇窟。青的、紅的、黃的、花的，萬蛇出洞的樣子，真真是有些嚇人。」

王鋼蛋的臉微微有些變色，眼睛定定的看他。

陸雲東給了他一個讓人安心的笑，顯然是說，我現在不都好好的嗎。

「好在，我小時候體弱，又愛招些蛇蟲鼠蟻，外祖母便在我身上拴了帶著雄黃粉的香囊，它們不敢靠近。」

他說的極簡單，可王鋼蛋完全能想到，一個小娃娃，在半暗不明的天色中，肚子在野外的一顆石頭上，抱著個香囊，被吐著信子的群蛇盯著的感覺，就是個成年男子也不見得受得住。

「很害怕吧？」他擰眉道。

「蛇山上除了蛇旁的野獸少些，若是再有個豺狼虎豹，我就真的沒有法子了。也怪我自己不爭氣，在石頭上坐了一夜，不敢趁夜出行，次日一早，天光大亮之後，又昏沉頭疼，又走了快一天，還是沒有找到下山的路。幸好，六哥來尋我，背我下山，還給了我這棗泥糕吃。」

王鋼蛋就坐在一旁認真傾聽，聽著聽著，就沒忍住吸了吸鼻子，覺著心裡泛酸。

「那事後，你爹娘沒有訓斥他嗎？」

「當時母親身體不好，我爹沒有那麼多心思管小輩的事，我身子又弱，山中勻不出人來照料我，六哥便帶著我去了外公家。後來，我母親便沒了......時間過的太久，我都不記得她長得什麼樣子。不過，聽四哥說，是像晚情那樣的秀雅的女子。」

王鋼蛋傾聽著，時方才還在心疼陸雲東的童年，心裡也不知哪根筋搭上了哪根筋，忽然意識到一個極嚴重的問題。

「晚情，她現在住在你家中？」

陸雲東沒想到他琢磨什麼，誠實的點點頭。

「嗯...那你這次回去，也正好能看看她。那姑娘一個人在外頭也不容易。」王鋼蛋吃味的說。

陸雲東道：「我爹說我母親是生妹妹的時候一屍兩命沒的，他覺著如果我的妹妹還在，應該也有晚情那樣大了，因此待晚情很好。」

「嗯」王鋼蛋點點頭，伸出一點舌尖來舔了舔嘴唇上的糕點渣：「既然有這樣的緣分，你可要好好的待人家，可不能讓晚情叫你那兩聲『哥哥『白叫了，做個好兄長。」

陸雲東琢磨了一下他這話的意思，轉瞬好像明白了什麼，像個聽話的小孩子，眉眼含笑的捧著他的棗泥糕說了聲：「好」。

王鋼蛋瞥見他蜷曲修長的眼睫，一顫一顫的晃動，想一把刷子，搔弄著他的心口，頓時起了色心，越發像把眼前這個人據為己有，竟覺著這樣的景象，讓旁人看了去，他都要吃虧。

然而陸雲東又不是個器物，是個活生生的人，他也不能藏著掖著，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再掏出來擦拭一番，在燭光下細細觀賞，在被窩裡抱著睡覺。

雖然他的確很想如此......

王鋼蛋甩了甩腦子裡齷齪的念頭，覺著自己像個變態的神經病。

「鋮荀，你在大雪紛飛之際，走過落滿紅色楓葉的小道嗎？」他想珍藏起來的大寶貝同他說。

王鋼蛋搖了搖頭：「琅山屯少有楓樹。何況隆冬之際，怎麼還有楓葉？」

陸雲東揚起了一點笑來：「青龍山後山上，有一處溫泉地，那裡溫熱的池水養著一片楓樹林，一到秋冬，紅紅的一片，美不勝收。還有一塊地方種的是山楂，隆冬之際，穿上兩串糖葫蘆，去楓樹林里的小屋裡看大雪紛飛，沒有比那更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