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聊的正起勁，忽聽見幾聲敲門聲。

射門口進來個提著水桶，頭髮略散亂、眼神獃滯的中年婦人。

「鋼蛋，我...我來你家打點水。」

她佝僂著身子，見白的頭髮半垂在蒼白的臉頰上，不怎麼看人。

王鋼蛋略遲疑了一下道：「大娘（大伯母）打就是。」

她點了點頭，徑自走到水井前，利索的拿過栓繩上的鉤子掛在了木桶上，甩進井裡，從裡頭打上一桶井水來。

出於本能，陸雲東原本下意識是要去幫忙的，卻在他要起身的前一刻，被王鋼蛋按住了腿，給他使了個眼色。

他原是不解，坐下不動，待等到那婦人打水時，才見她眼神發直，臉色慘白，嘴裡嘟嘟囔囔、自言自語，依稀在說「燉牛肉，回來了，燉牛肉，回來了，燉牛肉......」

打完了水，也沒有個謝字，徑自提著裝滿水的水桶，腳步一淺一深的往外走，順手拔了一把王鋼蛋家門前種著的青菜和月季花。

王鋼蛋把自己的手在人家腿上摩挲兩下，嘆了口氣道：「楊大娘家以前的日子過的多滋潤，自打楊大爺沒了，瞧瞧這一家子，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

賈小三道：「誰說不是呢，楊大爺一沒，騰翔、騰蛟這倆兒子入了伍，就這麼一個女人，日子不好過。可說他們家老太太是夠厲害了的。哪有逼著這個年紀的兒媳婦嫁人的？」

柳如煙啃著一塊雞腿肉說：「要我說，要是不是老太太非逼著楊嬸子嫁隔壁村的老王頭，她也瘋不了。聽我娘說送到隔壁村的時候還是好的，是在老王頭家住了小半個月，才因為不正常被送回來的。」

賈小三抽了根魚骨頭剔牙，便是這個動作略有粗俗，落在他這張男生女相又白凈的臉上，也不讓覺著不不自在。

「說是嫁人的事，倒也不一定。我看是他們家這房子有問題。就幾年前我抱著丫頭上他家玩兒去。兩三歲的小姑娘，可是能瞧見咱們瞧不見的東西的，就看到他們家有對大白老鼠，凳子上跳到桌子上一隻雙腿站立，對底下的那一隻叫。自那沒過半年，楊大爺就沒了。」

柳如煙直抽涼氣，「還有這麼邪乎的事？」

賈小三撇嘴道：「我爹可會看些風水，早說他們家那房子建的回門朝西不吉利，估摸著是從家家裡至少還有三個男人鎮著，陽氣重，還沒多大事。你看現在男人都不在家了，楊大娘一個婦道人家受不住。」

「你抱著的是誰家的丫頭？」王大秀才雙手抱肩，眼皮微眯，從賈小三的話中扒拉出的重點來。

賈小三訕訕一笑，「咱們幾個家中，除了你有個外甥女曦曦，哪還有旁的丫頭。」

王秀才臉上浮現一抹淺笑，生的不算多精緻的五官，驟然間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隱約是帶著兩分邪氣，而這兩分邪氣中又夾雜著半絲的猥瑣。

他不知從哪捯飭出一根癢癢撓來，竹子的料子，抽打在八仙桌上啪啪作響。

「你還知道曦曦是個姑娘？你們說說這些年你們兩個當舅舅的，還有你們家裡頭的那些個小子，拐著我們家姑娘都幹了什麼！攛掇著我們家丫頭光著膀子跟著臭小子去河裡摸魚、跟比她大兩歲的男孩打架、去偷看人家洞房花燭夜！你倆是沒事就去我們家偷孩子啊，想要閨女，自己生去呀！我今天把這話撂這了，以後誰要是再去我們家拐孩子，我打折他的腿！」

賈小三、柳如煙連忙做鵪鶉狀，乖巧的如同小雞啄米。

嘴裡連連道：「不會了不會了。」

然則他們每次去「偷」閨女前都是這樣說的。

至於因何賈小三和柳如煙常年執著於，王鋼蛋家的那個丑萌丑萌的小包子外甥女。

實在是物以稀為貴的緣故。

雖說老一輩的都覺著生兒子比生姑娘高興，覺著兒子是自己家的，閨女以後要嫁給別人家。但是男丁太過興旺，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就拿他們這群大小夥子來說，他們出生時村中的小子就偏多，閨女稀少，一家裡三四個兒子一個閨女的比比皆是。到曦曦小包子這時候，更是如此。

這樣就出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男孩多女孩少，一家有女百家求。娶媳婦不容易啊！

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夥子，誰知道那家有閨女的挑哪一個嫁了？自然是要從小培養好感情，日後好歹是有青梅竹馬的情意，比旁的不知道底細的小子親厚些。

雖說這曦曦丫頭遠看有點黑，近看有點丑，但是細看，還怪討人喜歡的。

想想曦曦的母親，王鋼蛋的唯一的妹妹王月蓮，小時候也是如此，瞧著不慎俊俏，因此賈小三、柳如煙他們並未曾上過心。

誰知道那個小時候不起眼的姑娘，長到二八年華竟變得那樣出挑。高挑的個子杏核眼，一笑兩個酒窩可人的緊。

只因小時候沒上過心，大了之後他們自然是沒有撈著。

有了這麼個前車之鑒，對於曦曦這麼個小寶貝閨女，自然是要他們家的小子們儘早上心的。

對於他們這般見著大姑娘、小姑娘走不動道的大哥哥們的種種行徑，生的俊俏、家境又還不錯的王瑾文自然是看不上的。

這位自小被村裡少有的姑娘們追著屁股後頭跑的小爺，自認為是琅山屯一枝花，待等過兩年該娶媳婦的年紀，十里八村的姑娘，自然是任由他挑的。

在娶媳婦這方面，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子難以形容的自信。

當然，也不是光指著這張臉，王瑾文為此自己還是付出過很多的努力的。

周身上下一針一線、一絲一物都要精細講究，幹凈整潔是十分必要的，精細的紋綉是必備的，穿，穿紅著綠，花里胡哨的出街，是王家小公子的常態。

至於王家三小子是否真生了個迷倒萬千少女的臉，事實上倒真是不至於。

俊是俊些，打扮的也幹凈，不過也實在沒有到他自我陶醉的那般程度。

這種不知道哪裡來的，且越來越膨脹的十足的優越感，非要讓人一巴掌打醒了不可。

那日午後陽光正好，幾個要好的小兄弟約著他去後山玩。

從衣櫥里翻出一件寶藍緞子公子氅，上頭讓母親繡的百鳥朝鳳的紋樣，連花帶鳥，蝴蝶、蜻蜓、月季、蛐蛐，腳底下穿了一雙粉底藍面的鞋，綉著幾朵蘭草。頭髮梳的油光水滑，只恨不能在頭上簪幾朵花。

都收拾利索了，從家上山，沒想到卻被爽了約，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半個人影子都沒見著。

十五六大小子正是難伺候的時候，坐在一棵樹底下耷拉著臉，坐了半晌，實在等不來人，罵罵咧咧的往山下走。

沒想到的是在下山的途中，竟撿著個暈倒的人。

那人身量看上去比他略小一點，讓王瑾文震驚的是，他居然比他長的還好看！

長睫毛、紅嘴唇、小巴掌臉。

雖然他自負些，但這男孩的長相，他是打心眼裡服氣的。

王瑾文拖著腮幫子，盯著暈倒在山林中昏迷不醒的俊小子，思慮了好一會，自己回家怎麼捯飭才能比他還好看。

最終決定，把他哥當年在京城買的那件最好料子的衣裳坑過來，再到鎮上給自己添兩件配飾。

想好了拉過這人的胳膊，把人背在了自己不慎寬闊的小肩膀上。

那具身子貼在他背上的時候，少年渾身上下打了個激靈，一股子莫名渾身一抖，某種說不出的感覺直衝天靈蓋。

壓在他背部的那兩團柔軟的肉......這...這似乎，是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