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文今年十六歲，他十六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窘迫過。

垂在他耳邊的腦袋，吐出的淺淺的呼吸，鑽進他的耳朵眼裡。竄進鼻子里的少女身上的馨香，讓他沒忍住紅了臉頰。而最最難受的，是擠壓在他後背上的兩團柔軟，實在讓他無所適從。然而自己的手，此刻還扶在姑娘的兩條大腿上......

小少年實在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霎時間滿面透紅、心跳加速、渾身不適。不由得讓他想起了哥哥說的村裡愛洗澡的趙寡婦。

背著也不是，丟下也不是，權衡之間還是救人性命要緊。背上不甚重的姑娘，快步下山，衝進了家門。

晌午時分，黑豬家在吃飯、趙寡婦家在洗澡、老劉家在打孩子，琅山屯上下一片安寧。

王瑾文家住在村邊上，一路上倒也沒有遇上什麼麻煩。

家裡頭剛吃完午飯，李氏正在院子里打水洗碗，一打眼瞧見自己小兒子背著個人進來，臉色都變了。

「我的個祖宗！你這是從哪弄來了個人，是你把人打昏了？」

王安玉原本正預備著眯一會，聽見院子里媳婦吵吵，剛翻身下床出來看看，一出裡屋的門，正跟家裡那二小子撞了個滿懷。

「小王八羔子，你這是從哪弄來個人！「王安玉雙目一瞪，嘴上恨鐵不成鋼的說著。

到底還是看著自己兒子瘦弱，那小肩膀背著這麼個人費勁，伸手去扶。沒料到的是，王瑾文往後退了兩步，沒讓他碰。

李氏手裡還拿著刷碗的絲瓜瓤，也從院子里跟了進來的，少年稍退了兩步，他背後背著的人正好和陳氏撞了個滿懷。

李氏伸手一扶，柔軟的身子落進手心裡，心下立刻明白了個七七八八。

「他爹，你別動他，先讓瑾文把人放進房裡！」

王安玉雖然素日男子為天的觀念略重些，媳婦嚴肅起來說的話，他也能聽進去幾句。

待等到王瑾文把人擱在他床上，李氏拉著王安玉一同進了兒子方中。

她臉綳的厲害，給這爺倆使了眼色。

壓低了聲音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瑾文，你平日戳弄李家閨女、趙家小姐，到底也沒什麼出格的，我和你爹權當沒看見。但今天你把個大姑娘背回家，算個怎麼回事！」

王安玉大驚，仔細往床上一看，才發現兒子背來的那少年的臉盤，的的確確是個大閨女！然後想都沒想，先一耳刮子沖兒子招呼了過去！

王瑾文走了這一路，此刻累了厲害，平白挨了這麼一耳刮子，心裡委屈，嘴一癟，坐在床沿上喘著粗氣。

「您兒子我是那種人嗎？這是我在後山撿的，還有呼吸呢。姑娘小子的，都是人命，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王安玉抿了抿嘴，覺和自己方才那一巴掌打的不大合適。

可他是當爹的，合適不合適的，打的也是自家兒子，老子打兒子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這麼一想心裡舒服多了。

清了清嗓子對媳婦道：「你先看看是怎麼回事，先別輕舉妄動，再讓村裡的老娘們知道了，毀了人家姑娘清譽。」

轉而踢了委屈的要掉淚的小兒子一腳，「你，去把你哥叫來，他孬好懂點醫術能給這姑娘看看。」

王瑾文嘴一撇，吸了吸鼻涕，嘟囔了一句：「知道了！「

王家少年走到老家門口時，家門是虛掩著的，歪著頭望進去，陸家哥哥正坐在一張小凳上修補一個小木盆。

他穿了一件素青的衣衫，眉目微垂，捲起一截袖口，露出一片好看的腕子。手上拿著鎚子、鑿子，又沾了些許木盆上的灰，看著卻像是一個執筆作畫的謙謙君子。

陸家哥哥的容貌長得其實並不十分柔和，甚至說若換上利落些的衣裳，更像個武人、俠客。

只是這通身的溫潤氣韻，似雲霧一般將人浸染包裹起來。也不知是什麼樣的人家，能教養出這般不凡的人來。

再瞧他哥，此刻也搬了張小凳，與陸雲東兩人背對背坐著。

準確的說，他的親哥哥正沒骨頭似的，倚靠在陸雲東的後背上，枕著人家的肩膀，在那眯著眼睛曬暖，嘴上也沒閑著，正啃著一個甜柿子。

王瑾文搓了把臉，瞧瞧這兩個青年，莫名有種家門不幸的情緒。

一個不高興，一腳踹開自家晃晃悠悠的木頭門，抖著著腿站在門邊上道：「哥，爹讓你現在回去一趟。」

俗話說：「孩子養久了，他撅撅屁股，你就知道他要拉什麼粑粑」。

王鋼蛋啃完最後一口柿子，往門口瞅了一眼，見自己家那混小子，強裝做沒事的摸了把鼻子。

他抬手遮了遮略有些刺眼的陽光道：「你又什麼作死了？」

王瑾文雖說是皮慣了，也不在乎被說個一句兩句的。但這次他可是做了大好事，被爹白白打了一耳刮子已經夠委屈的了，此刻聽了這話更是氣的跳腳。

「你就這麼看不上你弟弟！我像是那種只成日惹事，不幹好事的人嗎？」

王鋼蛋從小板凳上站起來，陽光照在他寬闊的肩膀上，似乎為這個人渡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輝。

那張臉收起閑散懶怠的表情，竟生出幾分長兄如父的威儀來，他目光幽深的望向門口的少年，慎重的點了點頭，說了聲「嗯」。

王瑾文的內心是崩潰的，他呆愣愣的站在門口良久，內心中反覆勸說自己，不要跟他一般見識！才抑制住幾乎奪眶而出的眼淚，冷臉道：「您老人家請吧。」

王鋼蛋拍了拍因為收拾了一上午，而沾了不少灰塵的衣裳，又拿舀子給陸雲東倒水讓他洗幹凈了手，這才不緊不慢的跟著自家的小混蛋往家裡走。

王秀才肯介紹他的朋友認識，現在又肯帶著他回去，陸雲東心中是有些感激，他原本不指望著四哥書信之中的王秀才會待他如何的。

回山這些年，他爹帶他看慣了旁人的口蜜腹劍，兩面三刀，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爾虞我詐。自相識便坦誠相見的，他還真沒遇上過幾個。

三大小夥子回家的時候，少年裝扮的姑娘剛剛幽幽轉醒。

她並非是受了什麼傷，不過是又累又餓的趕了太久的路才昏倒的。現下醒了，見著這滿屋子的人，心中驚懼，半縮在被子里不敢出聲。

這小可憐樣，可是讓李氏心疼，忙坐過去道；「閨女，不要怕，你暈倒在後山，是我這小兒子把你救回來的。我們都不是壞人。你家住哪裡，我們可以送你回去。」

一聽到「家」那姑娘明顯抖了一下，縮的更厲害，搖著頭道：「不，我...我沒有家。」

李氏很驚訝，一時也不知怎麼辦，只得看向自己家丈夫。

王安玉擰眉道：「閨女，聽口音你不是我們這的人吧？年歲也不大，還是早些回去的好，免得家中父母著急。咱家可幫你上報鄉里，鄉里會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