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陸雲東醒來時，身邊並不見昨晚上說故事的人。

堂屋桌上放著一碟包子，還有一碗豆漿都還熱著。上頭黏了一張字條，寫明是給他準備的。

陸雲東一邊吃著早點，眼睛一邊看著外頭。

院中有一個粗壯的大槐樹，種了許多年的樣子，陽光照在翠綠的樹葉上，清露點點，他恍惚覺得口中的菜包子多了幾釐清新的味道。

推開已經不「吱嘎吱嘎」晃悠的大門出去，便聽見斜對門有人說話，正是昨晚上給他講故事的那人的聲音。

他尋聲過去，門是大敞著的。院子里有幾個年輕人，正在許久不曾住人的院里忙活。

見被風吹倒的柴木灑得滿院都是，他忍不住也進來幫著拾掇起來。弄整齊了，他又挑了一些幹的抱了回來，放在灶後。

王秀纔此刻正端著一盆水，拿著塊抹布到處擦拭，見他進來忙，笑著跟那幾位年輕人道：「這是我在外頭結識的小兄弟——陸雲東。」

那幾人也不是怕生的人，男人們點點頭，就算是簡單的禮節了。

陸雲東挽起袖子利落的幹活的樣子，讓王鋼蛋又一次懷疑這人和陸遠是不是真是兄弟。

陸遠書信上說來的這個可是他們家的嫡子。想想陸遠那個香油瓶子倒了，都能不彎腰扶起來的德行。再看看這個，他甚至有點懷疑，他們陸家的嫡子是不是半道上被人殺了，換了這麼個人冒名頂替的。

一個笑的熱烈的年輕人，過來幫著陸雲東搬桌子，「唉，我叫賈國省，是他發小。那小子出去混的時候，有沒有跟你說他的名字叫王鋼蛋啊？」

賈國省生了一張美的像少婦的臉，也長了一顆八卦的像老太太一樣心。俊俏的容貌配上這樣一副好事的表情，可與王瑾文那一身花里胡哨的行頭相比擬。

陸雲東維持著禮貌性的微笑，輕聲道：「略有耳聞。」

「呦，你居然聽說過，不容易啊，不過肯定不是他自己告訴你的！」

剛擦完灰的濕抹布飛過來的時候，正砸在那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上，賈國省抄起抹布，咬牙切齒的扔回去，大罵道：「王鋼蛋你沒良心！我來著給你幹活，你他娘的還拿抹布扔我！」

王秀才回懟道：「幹你的活吧，賈小三！」

「幹活還不讓人說話嗎？」

王鋼蛋翻了個白眼，「說說說，你倒是恨不得一上臉長八個嘴。哎？柳如煙呢？」

他說著，四處去看，終於在屋頂上瞧見了自己要找的那個身影，仰著頭忙道：「哎呦！如煙哎，祖宗，你快下來！再把我們家屋頂壓塌了！」

聽了這名字，陸雲東想起昨日王秀才口中的如煙姑娘，心中想著村中的姑娘可真厲害，房頂都能爬。又覺著王秀才用詞不妥，即便是擔心她的安全，說人家姑娘把房頂壓塌了，總是不大合適。

如煙這名字，溫婉動人，不知是個怎樣的姑娘，他下意識的也像房頂看去。

映入眼簾的景象，可以用三個字來形容——高大壯！

黝黑的一張大餅子臉，席米拉的兩條縫一樣的眼睛，身材魁梧壯碩，一個人幾乎趕得上王秀才和賈國省兩個人的體型。

不過笑起來到算是憨態可掬，只是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一個身高八尺一身腱子肉的男人，為什麼要叫「如煙」？還要姓柳......

柳如煙是補屋頂的一把好手，他手底下的本事，賈小三和王鋼蛋是斷斷比不上的。

四個男人忙活了大半天，總算是把這三五年不怎麼住人的房子，收拾出了模樣。

中午飯是王安玉親自下廚，給做好了送來的。

王安玉當過幾年的廚子，做的一手好菜，後來廚子的夥計不做了，就鮮少下廚房。這次可見是給了陸雲東面子。

四人坐在那張擦拭的幹幹凈凈的四方八仙桌前，吃著熱乎可口的飯菜，聊起這些聽上去不像樣的名字來。

王大秀才為什麼叫王鋼蛋，那要從二十多年前王安玉的第一個兒子說起。

王安玉早年在外頭當過幾年兵，娶了個邊境姑娘回來，沒過多久媳婦就懷上了孕。

有一天，打他們家門口走過一個跛腳和尚，王安玉心善，見天氣炎熱，便給大和尚倒了碗水。

大和尚喝了水，口中念著阿彌陀佛跟王安玉說：「我看你家紅光滿天，可是家中有人有喜了？」

彼時王安玉他媳婦懷孕不過才兩個來月，還未對外聲張，只有夫妻二人知曉，聞聽此言，越看這大和尚越覺著他慈眉善目、佛光滿面。

「大師傅真乃高人也！」

那大和尚聽了讚揚，卻沒有開懷，眉頭緊鎖道：「罷罷罷，算是我謝你這一碗水，有個事我說與你。」

王安玉見大師傅面色沉重，心裡咯噔一下，凝神去聽。

「你命中有三子，其中這頭二子和尋常人家不同，是個極有福氣的。只是與你們家祖墳上沒有這個緣分。若要保住虛得起賤名才好養活。什麼狗剩啊、小屁啊、鋼蛋都好。」

那時王安玉才二十來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當兵之前還在學堂念過幾年書，進的軍中更是得器重，若不是有了一點差錯，斷不會再回來種地的。

他自是不肯給自己孩子起這般上不得檯面的名字，他總覺得，以他的能耐，一定能養出個棟樑之才的兒子。

明面上應了，打發走大和尚，心中實則不屑一顧，待等到媳婦生產，得了一個大胖小子，起名——王鴻圖，取宏圖大志之意。

然而這兒子雖說生下來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卻不知怎的沒有養幾天，未出月子便夭折了。

悲傷之餘，他不禁想起幾個月前，路過他家門口的那個大和尚的話來。悔恨當初沒有聽從大師傅的勸告。

待等到媳婦又懷孕，果真又得了兒子，只是這兒子又瘦又小，不到五斤，哭聲還沒有貓叫的大。

王安玉在門外抽了半天的旱煙，思慮了好幾個時辰，在狗剩、小屁、鋼蛋三個名字中咬著牙把「鋼蛋」兩個字扒拉了出來。王鋼蛋就此誕生！

為著這個名字，蒙學後的王鋼蛋還來家裡頭鬧過幾場，第一次他要改名，他爹要抹脖子；第二次他要改名，他娘要上吊；第三次他要改名，他奶奶要跳河；第四次......好吧沒有第四次。王家上下老小誓與「鋼蛋」這個名字共存亡的精神，讓小王熱淚盈眶。一直等教書先生賜了字「鋮荀」給他，小王才有了別的稱呼。姓王，名鋼蛋，字鋮荀。

至於賈小三，那是因為他上頭有兩個哥哥，按照排行來說，就這麼叫了。

而柳如煙，卻是因為家中沒有姐姐。

柳如煙他娘一連生了五個兒子，他爹又是村長，家裡頭吃喝不愁，就盼著生個閨女，偏偏他娘懷他的時候又極愛吃辣的，做夢還夢見花。俗話說「酸兒辣女」連村裡會看男女的老太太都說，她這一胎是個閨女沒跑了。

家裡頭日日上香祈禱，祈盼天降千金，柳村長為著這閨女翻爛了家裡的書，跑了幾十里地到老秀才那裡求來了這麼個溫婉動聽、清新可人的好名字——柳如煙。

帶等到生產那日，瓜熟蒂落，生了個帶把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