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北疆那邊戰亂頻發，京城這邊也頗多差亂，自冥帝上次離開之後，憫辭所在的百尺高樓便再無人敢踏足一步，近日憫辭素手微撥，算出這是人間一場浩劫，只是他大話說在前頭，恍惚憶起前段時間落七常在宮中奏起的一曲《長相思》，其中賦予之高深情景，若不是懂情之人也是萬萬不得明白。

他有模有樣的學著把指尖放在香桌上，閉上眼睛，把自己放入了幻想的一場夢境里。

好像能明白，為何當初他眼眉儘是愁苦之色，欲將三千情思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明明那人可以在宮中度過百年余老，自己卻硬是把他放進了人世戰亂之中，接著冷漠的離開，說到底，那人還是和自己尤其相似。

一樣的淡泊心性，一樣的喜怒無常。

只是他冷漠的太過於純粹，那人到底還是多了幾分溫和。

嘆紅塵幾世情思碾，夢如影醉酒笑驚鴻。

只是不知在黃泉碧落，是否還能再遇見，或許是再少遇如此相似之人，他竟也會對落七生出惺惺相惜之感，那份執著，那份不可得，那份刻入骨鏤進心的眷戀。

人說萬般情思奈不得，他笑人言尤可怖，只待自己踏進了這情網，再想掙扎卻是掙脫不休，此刻……他真正明白究竟情網使人無奈在哪兒。

這也卻是為何英雄總是難過美人關之因，在國家大業面前兒女私情在側，可那些錚錚兒郎，那個堪見心上人苦苦痴等，換不來自己平安，終落得美人枯槁指尖，空付一世深情。

飄散在高樓上的泠泠冷香悄然的透進憫辭的衣袖，這宮中的凌厲厲鬼卻也不乏，自從憫辭來之後，個個安分守己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見著天象異變，更是不顧憫辭還在這兒，蠢蠢欲動的計策著傾巢而出，憫辭本欲不想管這些事情，一量想此事卻也是因他而起，自因，他來解決。

寒意料峭，湖邊柳條幹枯著，似又要抽一發新蕤，流水叮噹淌過南國，奔向遠方，方家正因著難民之事焦頭爛額，卻聽到遠處戰馬嘶鳴，快馬加鞭的傳過一個消息。

「報——落七公子身染重疾，已是殘破不行了！」

那士兵微微有些喘，把消息帶到皇宮之後，片刻也不耽誤，又得即將趕至北疆。

雖然此事是自己一手造就，可真正聽到之時，宮裡還是有人靜默了。

君主自然是不會關心著這麼一個人的生死何由，聽到之後沒有多問，無謂的接見著方家和吳家的當家人。

他坐在八尺龍椅上，笑談在瘟疫之時，他們兩家能夠齊心出力，實乃南國之功臣。

為此，君主想到吳家已經有了個吳可喻，自然是位極人臣的角色，反倒是方家，什麼當官兒的也沒有，他沉思片刻，問道：「朕許你方家百畝良田，黃金千兩。令封你為南平侯，如何？」

方箐凌微微欠身，不卑不亢，「臣能為南國解憂自是臣之幸，不敢妄求。只求——」

「只求如何？」

「只求陛下能讓臣見見國師，自是皇恩浩蕩。」

君主思量許久，答應了方箐凌這個不算過分的要求，只是也告訴了方箐凌，說國師修鍊已久性格與常人不同，要他莫挑國師不喜的說。

這邊也收到了君主傳過來的聖旨，說這是南國功臣，要他好生招待。

呵……好生招待……

憫辭不管，撇下方箐凌一人獨自在外頭等待，方箐凌此刻來，心頭也十分慌亂，但又想印證心中所想，所以他拒絕君主所有賞賜，只想看看，這人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一直纏繞他心扉之人？

他一人在樓下等了許久，左右不見國師露面，幹脆上了樓，恰巧見著國師在輕解衣裳，國師也是看見了他的，緊蹙著眉頭，大喝一聲，「放肆！」

光影照的這人身上光潔如玉，眉梢風情仿若九寒天上的上神，這……

方箐凌斂了自己心神，伏身道：「在下方箐凌見過國師。」

原以為國師會趕自己走方箐凌咬著牙，閉著眼等著國師的羞辱。

換好了衣服的國師卻纖指往他下巴一挑。

「果真，你只能在下。」

方箐凌一睜眼，眼裡光華驟綻，這話……只有憫辭與他講過，也就是……

他的猜測真的沒錯。

「用這樣的眼神望著本座做什麼，不過幾年光陰不見，你就不識得本座了？」

憫辭講話輕挑，眉宇氣質與從前無半分相像，最像的，也只有那份傲視天下，唯我獨尊的心性。

「我以為，是你不想見我。於是躲這宮闈深深之處，要我只得相思，卻不得見你。」

憫辭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揉搓，這人手指都被懂的發紫，外頭雖然已經早春了，寒風卻也是絲毫不留情，直把人吹的透徹心扉。在聽到方箐凌如此說之後，他輕笑：「若不是我知道你對我無半分情意，真以為你在對我說情話。」

「不是的……我……」

「不是什麼？」憫辭與他平視，方箐凌看見這高傲之人眼裡的傷悲。

「你是想對我說，你對我還是有情意的是不是？可你對我的情意，是對兄弟，還是對寵物一般的喜愛？」

「……我也想騙自己，道你終究還是對我有幾分眷意，若不是你喜得麟子，我依舊隻身彷徨，這場夢，我真是要當真了。」

憫辭貪婪的看了這個人許久，這個人就是他朝朝暮暮相思許久的人吶，原來總覺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今一望見了，更是想許這個人百年富貴，一世安樂。

也是因著這人，讓他明白他的三分執念，七分痴妄有多可怕。

方箐凌垂著頭，一字一句聆聽著憫辭的話，手攥緊了他的腕。

「我是當真喜歡你，相濡以沫，不忘於江湖的喜歡。」

末了，他覺得還不夠，多加幾句。

「一見你就十分歡喜，不見你就惆悵的……夫妻之間的喜歡。」

憫辭莫名覺得，雖然眼前這人不是妖獸，他可憐的姿態卻比許多妖獸都來的更加渾然天成，他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好像因為這人……

轟然倒塌了。

「……你與我在一起，會遭世人非議的。」

「為何？」

「我是妖。世人皆驚懼交加的妖。你與我在一起，一定會受到許多冷眼。」

「這我不管，我喜歡你不需在意他們的眼光，若是你在意，我們可以去找個野山頭躲起來隱世。我喜歡的是你，不是他們的眼光。」

最後一句，卻直接叩擊進了憫辭的心裡，他在內心微微惆悵，連這人都不怕，他究竟在猶豫什麼。

看著這人烏黑的頭頂，他忍不住輕輕揉弄了一番，「你可知因果原來業障，我今世報你的恩，皆是前世我欠你的債。」

「那這份恩情你一直欠著我便好，我不想讓你再次不見。」

哎……怎麼說來說去，這凡人還變得無理取鬧了，想他何曾有過這樣吃癟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拉他入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