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師祖從小跟在祖師爺身邊，盡得真傳，他應該會有辦法的。」他摸出懷裡的蒸糕，信心十足。

李玄青坐在他身旁，忽見前方樹林之上，一個青色身影掠過了樹稍，落在了兩人面前。

孤山老人早已站起身道：「師叔！」

李玄青見那人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五官俊朗，黑髮半束，青衣上彷彿浮動著祥瑞的雲氣。

他微微一笑，僅僅是站在那裡，也如飛升仙界的神。

他以為小師祖就算不是個百歲老人，也該有五六十歲了。

誰曾想是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

「師叔，近來可好？」孤山老人將蒸糕遞到青衣人面前：「這是我從山下帶給您的。」

小師祖接過蒸糕：「好。」不知是回答他的問題，還是在說這蒸糕。

他看著孤山老人身後的李玄青，李玄青本來正看著他，此時被他黑色水晶一樣的眼睛望過來，倒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了。

孤山老人道：「這就是我常跟您提起過的徒弟，也是您的徒孫。玄青，快來見過你師祖。」後半句頭也不回的吩咐李玄青。

李玄青此時只有上半身能稍微動彈，也跪不下去，便低頭道：「徒孫李玄青，見過小師祖。」

小師祖愣了一下，點頭道：「好。」

孤山老人又道：「他受了傷，沒法行大禮，我知道您不講究這個。師侄這次來，主要還是想托小師祖，照顧一下我這個徒弟。」

小師祖道：「他怎麼了？」

孤山老人道：「他心口中刀，又墜了崖，心脈大損，如今我有大事要前往鹿陽山，還懇請師叔您，運功助他早日痊癒。至於能不能恢復武功修為，就看他的造化了。」

小師祖走到李玄青身前，手指探他的脈搏，道：「我用真氣每日助他修復體內經脈。再用藥草為他治療外傷，也許可以痊癒的。」

孤山老人面上一喜，拱手彎腰：「如此多謝師叔！」

用真氣不比其他，可不是隨隨便便能答應的，李玄青本來也該感恩誠謝才是，可不知為什麼，見到這樣一張年輕的臉，就是開不了口，想來這位小師祖可能比自己還小了幾歲，而且李玄青身形高挺，這位小師祖比自己矮了一頭，這感覺就像自己偷了小孩的糖果一般。

孤山老人瞪了他一眼：「玄青，你啞了？還不謝謝師祖。」

李玄青道：「謝謝師祖，可真氣得來不易，不必要為了我，浪費您的修為。」

小師祖看著手裡的蒸糕，眨了眨眼，道：「好。」

孤山老人扶了扶額：「師叔，您……」

小師祖道：「等我先吃一塊。」拿起蒸糕，送到嘴裡。

小師祖手裡一塊蒸糕都吞入腹中，才道：「我們先進屋吧。」

身影一掠，已消失在原地。

孤山老人走近他道：「你小師祖不比常人，你不必擔心會損耗他的真氣，而且，這天大地大，能救你的人，十根手指都數得過來。師叔是其中一個，你可要想清楚。」

李玄青終於問出心裡的疑惑，道：「小師祖原來這麼年輕？」

孤山老人瞪著眼：「這世上有老人，當然也有年輕人，有什麼好奇怪的！」

李玄青無言以對。

「咱們跟上去！」他抓住李玄青的肩膀，騰身一躍，躍入林中。

林中深處，煙霧繚繞，竹林處錯落幾間房屋，周圍布滿草藥，孤山老人粗略看了一下，跟前兩年沒什麼區別，但只有一間藥房看起來幹凈些，其他地方積了灰塵，似乎許久沒人出入了。

小師祖坐在藥房前石階上，看著手裡的蒸糕，見他們來了，便微微一笑。

孤山老人忽然有些酸楚，上前道：「師叔，師祖去世後，您一個人住在這裡可孤單，怎麼也不出去外面走走？」

小師祖搖頭：「我下山做什麼？師父說過，山下人心險惡，兵荒馬亂，而且，我沒有錢。」

孤山老人道：「這話也是，不過師叔若是需要錢，這倒不必愁。師侄這兒還有很多。」

他將隨身背著的口袋放下來，倒出許多鋥亮的足錠銀子來。

小師祖略微一愣，道：「可以買很多蒸糕嗎？」

孤山老人朗聲笑道：「當然了，師叔，這一錠銀子可以買下許多蒸糕了。等你哪天想要下山，就把整個店買下來也足夠。」

小師祖想了想，又道：「我有這些蒸糕已經夠了，何必去山下？」

「好吧。」孤山老人也不願與他在這個問題多說。

小師祖看著手裡的蒸糕說道：「師父說過，因為少所以珍貴，若太多，反而便不稀罕了，是嗎？」

說完，他抬頭，恰好對上了李玄青的目光，微微一愣。

李玄青看著他黑亮沉靜的眼，心裡一動，是啊，物以稀為貴，若太多，便不稀罕了。不知感情也是一樣的麼？

孤山老人呵呵一笑：「師祖他老人家說的對！」

小師祖看著孤山老人：「你在這裡多住幾日嗎？我為你收拾一間房出來。」

孤山老人連忙道：「不不不，小老兒自己來，不敢勞駕師叔。」

他拿起一個木盆，到不遠處一口山泉旁，打起一盆水，走進左首耳房，李玄青因為行動不便，站在那裡，看著坐在石階上的小師祖，見他幹凈的衣擺隨意落在地，沾在青苔上，白色的褲子，黑色的緞面靴子。

小師祖忽然抬頭迎上他的目光，站起身，扶著他坐在院中石桌旁，道：「你喝水嗎？」

李玄青見桌上並無茶水器具，雖然口中幹澀得很，但也不願意勞煩這位小師祖，便搖了搖頭。

小師祖轉身進了藥房，再出來時，手裡拿了一杯水。李玄青以為他要遞給自己，卻見他坐下來，自己喝了。

他將杯放在桌上，李玄青見杯中還有半杯水，小師祖將杯子遞到他跟前，道：「喝吧。」

小師祖既不介意，李玄青也不多禮，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小師祖拿著杯子道：「我再去倒一杯。」又進了屋。

李玄青心想，這位小師祖真是與師父說的一般，天性至純，絲毫不知人情世故。

小師祖這次盛了滿滿一杯水。

他將水杯放在李玄青面前，看李玄青喝了水，又指著蒸糕，問道：「你想吃這個嗎？」

李玄青道：「不想。」他原是沉默寡言，面冷之人，經過凌水一役，本來還有半顆溫熱的心也冰冷了，這些日子更是連話也不說一句，但今日見了這位小師祖，不知為何心裡竟然平靜許多，又見他明顯很喜歡吃蒸糕，吃了一塊後，卻又忍著不吃，便問他：「小師祖喜歡吃，為什麼不再吃？」

小師祖笑道：「我想留著明天吃。」

李玄青心想，師父行蹤飄忽，估計幾年也才來這裡一次，就算來，也是置辦一些米糧衣物，這位小師祖幾年裡才有這麼一點蒸糕吃，當然捨不得一下子全部吃完了。不過這蒸糕這麼寶貴，他卻還肯分給自己吃，足見不是小氣之人，反而十分純粹自然。

小師祖包好了蒸糕，就直直的看著李玄青。

李玄青稍微斂下眼瞼，刀鋒入鞘，不願冒犯。

身為將軍的威嚴讓他絕不會閃避別人的目光，但這位可不是別人，是祖師級別的長輩啊。

小師祖卻一點也不收斂，雙手撐著下巴，眼睛眨也不眨，毫不忌諱的看著他，那雙眼裡蘊含天地間的靈山秀水。

李玄青想起年少打獵時，在森林裡常常看見的梅花鹿——隔著一叢蔥蘢的草木好奇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