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青第一次見到慕容卿，正受了箭毒，幾個醫師一籌莫展時，他穿著白衣，提著藥箱出現了。

他為自己療傷時，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像個剛出江湖的小醫童，攪得他好不耐煩。

之後每次受了傷，也是慕容卿為他醫治，他為自己包紮傷口時，那樣認真無害的模樣，讓自己心裡的戒備一點一點的放下。

慕容卿站在他面前，笑道：「李將軍，你整天背著刀，騎馬打仗，累不累？」

李玄青說：為了國家，為了兄弟，不累。」

慕容卿又道：「李將軍，每天都板著臉不說話，不累嗎？怪不得別人要叫你做冥王將軍了。」

李玄青沒有說話，看著他的笑，在落日餘暉下有渺茫的俊秀，風華正茂，玉骨冰心。

這時慕容卿忽然變了臉，變成了慕容齊嘲諷的面孔：「李玄青，你好糊塗。」然後又變成了十二飛軍的將士：「將軍，臣等誓死效忠！」

李玄青心裡一凜，睜開眼。

「臭小子，你肯醒了。」一個聲音雷公般傳入他耳朵。

李玄青想轉過頭，卻發現身體全身包的嚴嚴實實，動彈不得。

黃衣老人走到他床前：「李玄青。」

李玄青看清了他的臉，緩緩道：「師父？」

黃衣人道：「嗯哼？除了你師父我，還有誰能救你？不然你以為是你那個卿醫師嗎？」

李玄青閉上眼：「李玄青愧對天地，師父又何必救我？」

黃衣人叫孤山老人，李玄青一身本事皆是從他而來。

孤山老人冷冷嘲諷道：「你只知自己愧對天地，所以想一死了之，難道你死後，就有臉面對你那些死去的弟兄嗎？」

李玄青睜著一雙黯淡的眼，不說話，是啊，他無面目面對那些死去的兄弟。所謂以死謝罪，不過是給他的懦弱尋找借口罷了。

是的，他連死的資格都沒有，就該背著這份罪過苟活一世！該受盡靈魂的折磨。

黃衣人見他如此，終究不忍心，唉一聲嘆道：「玄青，這世上沒有誰料事如神，何況是戰場，勝敗兵家常事啊。你十年戰功，鋒芒畢露，手上鮮血滿負，凌水之戰，為師早知你會敗，這也是你命里合該有這一劫啊。」

李玄青沉默，雙瞳無光。

「是為師的錯。」黃衣人喟然道：「為師教導你用兵布陣，武功策略，卻唯獨忘了教導你，人心叵測啊！」他又站起身道：「不過，這四個字，還是該你親身體會，才能明白，旁人說的再多也無用。」

李玄青無言，當真心如死灰，無法復燃。

黃衣人見他如此，也不急，只留他慢慢想通了。

過了一個月，他為李玄青拆開裹得嚴實的紗布，換上了傷藥，再套上衣服：「死小子，長這麼大還要來拖累你師父我。」嘴上雖這麼說，手上還是給他穿戴整齊，誇道：「我徒兒當真一表人才，絕對是天將之姿！」

見李玄青還是面無表情的任由他擺布，彷彿活死人一般，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李玄青，聽著！」

李玄青木然道：「師父請說。」

孤山老人才正色道：「為師有事要前往鹿陽山，你身上傷一時還好不了，需要人用淳厚內力助你，我想還是帶你去天布林，請我師叔照顧你。」

李玄青沒有作答。

孤山老人吹鬍子瞪眼，又無奈又惱火。

天布林離此千里之遠，一路馬車換行船，過了數日，來到了一座大山腳下。

這山當真宏偉，如飛虎躍天，巍巍欲墜，龍攀祥珠，又如仙女乘風，飄飄渺渺，望不盡她有多遠多高。

李玄青身上的傷讓他很難動彈，只能坐在馬車內，孤山老人坐在車前趕車，一開始還算平緩，行到了半山腰，地勢陡然一轉，顯出一條天塹般的深澗來。

這深澗直通天際，斜斜而上，又無處著壁，當真奇絕。

李玄青當了多年將軍，見到此景，不由自主在心裡盤算，若是要在此埋伏，需要多少兵馬才能完善，又或者在此遇襲，逃脫的幾率有多大。

孤山老人彷彿在他肚裡走了一遭，道：「別想了，這叫不見天，沒有三五十年輕功，誰也別想輕易登上去！除非天兵天將，否則就算是百萬兵馬，來到這裡，也是瞎堵！」

李玄青又仔細看了地形，心想，正是如此。

孤山老人下車，將他從馬車上撈起來，大手裹住他的肩膀，腳步如飛，風生兩側，身影一長，縱起如風。

李玄青見兩側山石好似飛速下落一般，不過一會兒，便上到了澗上，這深澗之上，又是一座險峰。

綠樹漸漸生長，這裡卻是翠綠蔭涼。

孤山老人氣沉丹田，長喝一聲：「師叔！」

震得山谷迴音擾擾不休。

喊完這一聲，他放下李玄青，坐在一塊大石上，囑咐道：「為師的師祖，只收過兩個徒弟，一個是我的師父，也就是你的師祖，不過他老人家仙逝多年了，我師祖，師父，師叔三人長住天布林，後來我師祖師父相繼去世，只留我師叔一人，你便叫他小師祖，我師父生前吩咐過，師叔一日沒有下山，我便每隔兩年，就送一些米糧油鹽上來，直到我師叔下山為止。」

李玄青從未聽師父說起過這些，也不知他還有個師叔存活在世，孤山老人如今已是七十多歲，他的師叔總該是個百歲老人了。

便道：「其實，不必勞煩他老人家，這些傷由它慢慢痊癒就是了。」

孤山老人冷哼道：「哼，這麼輕鬆痊癒的話，我倒落個自在，你拿冥月刀往心口一送，還不知死活的學人家跳崖，哇！能吊著一口氣在這說話，簡直是天公作美，地公保佑了，還想著它自行痊癒？你知不知道啊，師父這把老骨頭，為了救你，損失多少修為？」

李玄青聽完，心裡感動又愧疚，這麼多年，也只有師父待他最好。

孤山老人又道：「不過，為師能救你一口氣，卻沒有辦法讓你內力恢復，玄青，可能你從此就是個半殘障的人了。」

李玄青斂下眼瞼，這是上天的懲罰吧。對於他們練武之人來說，這確實比死還要難受。

孤山老人忽然哈哈一笑：「為師騙你的了！你是我孤山老人的徒弟，怎麼能見死不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