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文知道，程楓對自己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厭惡，他這人就是這樣，是非黑白，清清楚楚，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眼睛裡容不下沙子。

而人在面對自己討厭的人或者事物的時候，往往會相信自己的主觀判斷，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先入為主」。如果一個人心理上對這個人是討厭的，就會潛意識否定這個人所做的一切。

程楓對吳國文，便是如此。

「阿楓，是不是我們永遠都不能心平氣和地說會兒話？」吳國文自嘲地笑了笑，低聲問道。

「吳律師，我沒記錯的話，我們好像並不是很熟，我一個小法醫，和你這麼一個如日中天的大律師，扯不上半點關係。而且，話不投機半句多，所以我們更談不上什麼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聊天。」程楓一邊說，一邊把手插進自己褲兜里，他看著路燈下自己的影子，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語氣中帶著幾分調侃。

「阿楓......」吳國文輕喚了他一聲，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能不能，每次我們見面，別對我帶這麼強的攻擊性？真的，我沒其他意思，就是想和你好好聊會兒天。」

「僅此而已。」

「呵......」程楓嗤笑一聲，抬起頭直視這吳國文的雙眼說道：「說笑了吳律師，我可擔當不起。還有，身為一個律師，請你注意你的言詞，我對你，可不帶任何什麼狗屁攻擊性。我說過了，如果你沒聽明白，那我就再重申一次，我們不熟，連朋友都算不上。所以，如果你再說出這樣的話，我可以投訴你。」

「程楓！」吳國文提升了聲調，明顯程楓的話刺激到了他的點，「你覺得我是壞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呢？難道是我自己願意這樣的麼？」

「強詞奪理。」

「強詞奪理？呵......」吳國文聽後，不怒反笑，他看著程楓的臉，用右手食指指著自己的胸口，有些激動地說道：「那你呢？程楓，你每天不是待在解剖間，就是躲在化驗室里，外面的世界，社會的發展，有多殘酷，你清楚麼？你又知道多少？」

程楓看著他，沒有說話。

「不是人願意改變，是這個吃人的世界逼得人不得不去改變。物競天擇，弱肉強食，只有這樣，才能在這個社會上生存。」

「那就可以沒有底線？」程楓聽完他這番所謂的社會吃人理論，反問吳國文，頓了頓，他有接著說道：「你向上爬的時候，大把大把的鈔票進你口袋的時候，還有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會不會想到那些無辜的受害者？會不會夢到他們？夜不能寐。」

吳國文看著他，突然笑出了聲，「原來，你一直都是這樣看我的。」

「別假惺惺了。」程楓不想再跟他扯這些無用的，「對，我不懂，我也不想去懂。但我問心無愧，夜裡，也不會被噩夢驚醒。至少，我能睡得著。」

阿楓......

原來如此。

律師這個行當，在別人眼裡，也是，是一份讓人羨慕的工作，穿著體面，坐在高樓大廈的辦公室吹著冷氣，不用日曬雨淋，拿著讓別人嫉妒的高薪，但是，這隻是在別人看見的，真正觸碰不到的，誰也不知道。

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易，即使，他外表看起來再光鮮，黑暗降臨的時刻，再沒有燈的地方，也是一樣的腐朽惡臭。內里的心酸苦楚，身不由己，就像被別人打落的牙齒，和著血吞。

人都說，三百六十行，每行都有每行的難處，但這個行當，卻尤其的不容易。或許，更確切的說法，是只要和人打交道的行當，都他/媽的，讓人心塞！

人，這種群居動物，在這個大社會裡，沒有誰可以獨善其身，因為，如果，當一個人不與其他人為伍，不去隨波逐流，在別人眼裡 ，他就會成為一個異類，被這個世界所排斥，然後徹徹底底地被社會淘汰，也許人，天生就受不了這種孤獨，所以，才會不斷地向上爬，不折手段。但如果，同流合污，就只能和他們一樣，站在這個泥潭裡，在這個看不見光的枯沼之中，越陷越深，回不了頭，直到，被黑暗吞噬。

呵......

「吳律師，你要搞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想知道，你和我，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程楓看著他，眼中沒有任何起伏，似乎，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一個認識的陌生人，僅此而已。

就像是偶爾在路上遇見的甲乙丙丁，阿貓阿狗，本質上，沒什麼區別。

也是，像程楓這樣的人，以他的性格，就憑自己這些年來，在法庭上那些事，沒衝過來暴打自己一頓，還能耐著性子，好好地在這聽這麼久，已經很給面子了。

畢竟，他是吳國文，永遠也變不成莫天朗。

但即使這樣，程楓，也還是在他心裡的某一處，無論過了多久，從未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