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整軍出發的時候，這一年的冬季已經過半了，雪下了好幾次，他們敲起戰鼓，舉起旌旗，朝著啟國下一個城市出發，這一次，他在路上，看見了梅花。

細細小小的花蕊，在光禿禿的枝丫上凌寒綻放，若不是聞到了花香，他還以為是落在枝丫上的積雪未曾消融。

因著這花，他又耽擱了兩日，他們就在這樹邊上紮營，安華的帳篷，就靠在樹幹旁邊。花香無時無刻不縈繞在他的身邊，有時他坐下看著從都城送來的信件，那些煩心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從字裡行間變成實物一樣，一下又一下的捶打著他時。

那淡淡的花香在鼻尖轉動，總是能讓他煩躁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直到一場冬雨落下，雨水將這一樹桃花打了個支零破碎，他們才再次整軍準備出發。在行軍還沒走十米遠的時候，都城快馬加急的信件送到了安華的手中，那封信里，寫著一些很急切的事情，且要求安華儘早回京。

這一次，他們徹底的停了下來，轉過馬頭，回了金國。

到金國的都城時，城門大開，滿城的人歡呼著迎接他們的到來。對於金國的人來說，不管在戰場上，那些手拿著刀劍的人是否砍殺了手無寸鐵的百姓，還是把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個空城，只要他們確實是將侵犯的軍隊趕了出去，那麼他們就是英雄。

這就像一位母親或是一位父親，自己的孩子再如何的不爭氣，在他們眼中，只要不被抓到衙門裡，不被拉上刑場，就是一個極好極乖的孩子。

安華面帶著淺淺的笑意，騎著馬從人群空出來的大道上走過，而在他身後的一些將士，在人群中見著了自己的家裡人，顯得格外的激動，甚至安華都聽見了些許壓抑的哭聲。

但安華卻沒有去管那麼多，他急著去往皇宮，那個寂寥巍峨的宮殿，朱紅的牆黛色的瓦，以及冰冷的座椅。他記得自己第一次坐上龍椅的時候，還是十分興奮的，等坐了很多次之後，他卻覺得並不是什麼高高在上了，反而覺得十分的孤寂。

安華到皇宮後，先去換了身衣物，才去見自己的二叔，他看見自己的二叔披著黑色的絨毛披風，坐在炭盆前，手裡拿著鑷子，在撥弄著裡面的炭火，以讓它能燃燒的更旺一些。

「二皇叔。」安華走進去時，帶著一陣冷風，裡面的人抬頭看他，隨後笑了起來。

那人的臉是一片蒼白，帶著病態，讓原本凌厲的眉眼，稍顯柔和了一些。

安華看著他，那稜角分明的五官和已經安華去世的父皇很像。安華望著的時候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又恢復了原樣。他熟稔地坐在那人的身邊，伸手去拿那人手中的鑷子，垂著的眼瞼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聽宮中的人說，二皇叔病重了。」安華說，「如今回來一看，確實是如此呢。」

那人沒說話，只是坐在座椅上朝安華微笑著。

「查出了什麼嗎？」安華問，他邊撥弄著炭盆里的木炭，邊歪著腦袋問道。

「春天了。」那人只是笑著將腦袋扭曲看外面的天，今天出了太陽，陽光照在地上，鋪上了淺淺的金色，樹影照在地上，拖拽著進了迴廊。

「啊。」安華點了點頭。

「我今天能不喝藥了嗎？」那人又轉過頭問道，語氣里頗有些嫌棄，連眉頭都皺了起來。安華卻愣了愣，忽而笑著點了頭。他不怎麼和這個看起來有些對什麼東西都很淡薄的二叔接觸過，但是他從自己父皇那裡，聽說過很多二叔的事情，甚至在及冠後就迫不及待的選擇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建造宅邸，甚至連子嗣都沒有。

「二叔不該和我說的。」安華又想了想，「太醫院裡的老太醫，連我自己都怕。」

「哦。」那人有些失望地皺了皺眉頭，隨後又像是放棄了一樣，不再說話了。

「不過，我看二叔房中有個盆栽，似乎有些缺水了。」安華勾起唇角，「或許是二叔平日里的水澆灌的不太及時的緣故吧。」

「二叔平日還是要給這些品相不錯的花多澆些水，這樣也許會長的比現在好。」安華伸手拍了拍自己衣袍下不小心蹭到的木灰。然後朝著那個還未反應過來的人笑了笑，他相信自己的二叔一定會知道自己想要說些什麼。

果不其然，沒過一會，那人也恍然的笑了起來，笑容燦爛，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