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有很多人，就像是突然落下的一場雨，又彷彿一朵路過此地的白雲，或是御花園中，開了又敗的花，轉瞬即逝，卻讓人印象深刻。

安華有時候審批著奏摺累了，便站在窗邊望著窗外，那裡除去錯落有致的假山，枯敗的花草樹木，就只剩下高聳朱紅的宮牆，冷漠又孤寂。

前些日子後宮裡出了事，有人急急忙忙地往那邊趕，母妃也帶著眾人往那個曾為父皇，生了一雙兒女的嬪妃那邊趕去，那個宮裡最小的皇子，才剛到十歲的年紀，死在了御膳房不遠處的一個硃紅色牆根下，手裡還握著一個用油紙包著的，雪花似的糕點。

那嬪妃的哭聲，從後宮一直傳到了他這裡，但他仍舊沒有去看望一眼，阿亮勸他過去看看，他也總是以自己很忙為借口推脫掉了。直到那人出殯，葬於皇陵，他才去看了那個最小的皇弟最後一眼。

那孩子貪吃，許是從學堂歸來，餓了，於是偷溜去了御膳房，拿了幾塊放在桌案上的點心，用於充饑。本來，那點心是要送去給安華的......

之後，宮裡上桌的食物，更加的小心翼翼了起來，凡是進嘴的東西，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毒，試到最後，都沒了食慾，隨便的吃上幾口，就感覺有點兒飽腹。

有時候夢裡，安華能遇見很多因為他而枉死的人，他們張牙舞爪的來找他，但大多數的時候只是平靜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問問近況，和以前一樣。

想要他死的人很多，用他的手指加上阿亮的手指都數不過來，張憬言最近也來了信，報了個平安，說自己已經回到了家，然後又零散的寫了些一路上的風土人情，說哪個地方的姑娘漂亮，哪個地方的美食花樣繁多，總是，就只看這些文字，就讓安華的心又開始飄蕩。再之後，又傳來了，鄰國皇長子回國的消息，說是準備起兵攻打金國，說是金國新登基的皇帝，是個廢物。

在元宵之後，雪又下了起來，好不容易平安的度過了這麼個冬季，連春節都平安的度過了，突然間戰爭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他的父皇，終是沒有熬過雪停的日子，隨著戰火的打響，西去了。宮裡鳴喪的鐘在無星的夜晚里，響徹天空，白色的雪花，就像是掛起的白色經幡，鋪撒了整個國都。

雪還下，夜裡的油燈亮的連竹簡上的字跡都熠熠生輝，屋外卻來了一群不速之客，刀劍相向的時候，發出的聲音像是一首帶著濃鬱血腥味的曲子，又彷彿是死亡時響起的喪鐘聲。

「阿亮，再加些炭火吧。」安華捧著竹簡一字一句地看的認真，頭也沒抬就對著伺候在一旁的阿亮說道，「順便把太祖皇的畫像拿過來，父皇的那幅也一併拿過來吧。」

「喏。」

於是，那一晚，安華看著那兩幅畫像一直看到天亮。而屋外越下越大的雪，把屋外的血跡遮蓋，地上又變成了一片純白，安華推開門，站在門檻里，直到宮中報時的鐘聲響起，他對著站在自己身後，畢恭畢敬的阿亮說：「北方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節節敗退。」阿亮說：「鄰國軍隊太強，糧草充足，又有他國相助，儘管王將軍家的公子，再如何是個奇人，也怕是有些......」

「傳令下去，撥二十萬大軍前去北方，朕親自率領。」

「喏。」

「安華，你要記住，若是想要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就必須，比任何人都要殘忍，你不能永遠都站在別人的身後，你要往前，去站在所有人的前面。」烏雲散開的時候，安華看見陽光下，站著一個面容模糊的人，他站在那裡，背脊如松，一身素縞卻人就氣宇不凡。

他朝安華伸出手，陽光恰好落在他的指尖，安華彷彿突然間變成了五六歲的樣子，也伸出手，但握住的卻是一片冰涼和虛無。

安華突然蹲下身子，雙手掩面，哭了起來。

「安華，你怕麼？」

「怕。」

「有多怕？」

「比被二皇兄推下水裡時，還要怕，比在武場時，被大皇兄用劍尖抵著心臟時，還要怕。」

「呵呵，安華，你要記住，不管有多怕，你都要假裝自己一點也不怕，這樣別人就不知道你在害怕了。記住了麼？」

「嗯，記住了！」